“四爺。”不住打顫的明兒終於忍不住問道,“我們來這兒是要做些什麼呀?”
此時的四爺一改往日和藹的形象,麵對明兒提問也隻字不提,隻是領著明兒繼續往深處走。明兒也不敢再問,乖乖跟在四爺身後,心中卻是愈發不安了。
孩童天生直覺敏銳,不一會他已感覺不對,再往前必然有危險等待。四爺在明兒心中如同神佛高大,是無所不能,可此時明兒卻有些看不透這位超能,心下發怵。
感官靈敏的明兒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前麵的尿騷味似乎是猛獸的味道。明兒畢竟是在山間長大,來到玄劍莊後他也經常在附近探鬧,當初曾差點被老虎叼了去,幸得天如哥出手相救,自此他被對這兒有了本能的恐懼。而且正是由於恐懼,他一下便感覺到了,前麵正是一處虎巢。
這時明兒終於出現了強烈的抗拒感。他不停拉扯著四爺的袖子搖頭,但嘴裏“嗚嗚”地又不敢發聲,急迫的眼中已經噙滿了淚水,可腳步還是緊緊跟隨著傲四爺。
但明兒隻是一名七歲的孩童,又如何比得過力壯的傲四爺?明兒就這樣被半拖著走到了虎穴之前,此時他已再發不出任何聲音,幾乎連大氣都不敢喘。明兒瞪大雙眼,渾身都冒滿了冷汗,卻連打顫都停止了。
反觀領路的四爺,他目光凝滯在昏暗的虎穴之中,倒是相當鎮靜。而明兒已經快要雙眼發白昏死過去了。
“進去。”
冷血無情的一句話貿然而出,驚得明兒一個寒顫,腦袋一時竟沒反應過來。明兒猶豫了一會,又茫然地看了看虎穴看了看四爺,嘴唇微啟,又咬緊了牙關,可依舊緊緊盯著四爺的臉,似乎在祈求著什麼。
不過看著四爺的表情,明兒也明白了。他與四爺親近,對其脾性也相當了解,四爺認真決定的事絕不會輕易改變的。
雖然他不理解四爺此舉的緣由,但他的命是四爺救的,無論是要他做什麼他都會照做。
臨行前,四爺還是叫住了明兒。明兒急忙回過頭,眼中充滿的除了淚水還有驚喜。可四爺給他的不是喜,唯有驚。
明兒握著手中那把冰涼的短劍,倒映在他的眼中。他記不得四爺之後對他說了什麼,當他回過神時,自己已經窩在了虎穴的陰暗處,默默等待著。他不清楚自己到底希不希望它們歸來,他多想就這樣一直貓在這裏,什麼都不用去想不用去麵對,但他又希望早點完成任務,快點遠離這擔驚受怕的日子。
這洞穴隻住著一大一小兩隻老虎,而幼崽早年喪父,母虎既要覓食又要護子,便每次出外都將幼子帶在身邊,怕是四爺早已調查過了,這才讓明兒趁著二虎出外之際埋伏其中,伺機下手。
身處洞中,早已辨不清時辰。汗毛直立,卻連周遭也不再明了。幽涼潮濕的洞窟,凍僵了明兒的全身。他本想摩擦自己的軀體,發悶的胸口與遲緩的頭腦讓他什麼也不敢去做,生怕引來那不幸的災厄。
那震耳欲聾的粗喘,響徹人心的震動,每一擊都有力地衝擊著明兒的心扉,手上的短劍猶如受到神的感召一般黏在明兒的手上不斷顫動,陰冷幽閉中那一絲溫潤的吐息是那麼顯眼,卻無法令如置寒冰的明兒感到一絲溫暖。甚至那把在黑暗中隱隱反著微光的短劍也對著他流露出不屑的戲謔。
明兒緊握住這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心中默默念叨著什麼。他並非信徒,卻自己學會了禱告。他不清楚神明長什麼樣,他隻是不斷輕喚著軒轅氏的威名,而在他的想象中,那些神明的麵孔都近似四爺與天如哥。
明兒的動靜並不算小,何況這是在一頭猛獸的巢穴之中。不過這一切明兒都尚不知曉,他隻得滿心希冀自己不會被發現。無論是否下定決心,暗中躲藏是此刻他唯一之希望。
盛夏雨後,洞中潮石蒙澤,積露成珠,自鍾乳滑下。緊張空餘,仿若飄然物外,萬籟俱寂,耳畔獨有水滴落地之聲回響。於明兒腦中,早已無時間之流逝,便再回神,也憶不起一星半點。
苦楚煎熬,雖不知時辰,卻恍若隔世。小小年紀身心俱疲,不由他說竟又胡思亂想。本已波瀾不驚的內心忽泛漣漪,沉寂之中的爆發,雙手緊抓的隻是自己的毛發。口中呼喚的不再是四爺、神明,唯有二字——“媽媽”。
淚水混著濁液淌下,早已埋藏的真相刨根深扒,一幅幅擺在麵前瀏覽。是外界強迫還是內在折磨?或許他於安逸之間忘了,忘了他最不該忘的。而此時,是他自己內心的深處把這一切再翻出來去提醒催促,也不知為的是什麼。
經曆磨難,方有所悟,明兒卻呆若木雞。
一滴冰涼打將其背,猛然驚醒,正如打禪坐定卻被外力生拉硬拽,外界的刺激引起內裏的激蕩,引發的本能,對幼童來說唯有恐懼。
喉頭欲要顫動,雙手已掩其口。那柄短劍兀自劃破麵頰,卻再來不及反應半點疼痛。
明兒緩抬起頭,閃動的眸子中倒映的是洞頂倒掛的鍾乳。隨即他向前猛撲在地,背部傳來火辣辣的痛楚,仿佛被狠狠抽了三鞭,似還有液體流出。
之前滴落在身的並非露珠,而是猛虎的唾液。
什麼暗殺硬搏,明兒那一刻能想到的隻有逃命,離開這生長於森林的沒有獠牙的石土惡魔之口。
怎奈他年紀幼小,跑路尚且不穩,洞窟道路崎嶇,他剛邁出沒有幾步便跌倒在地。而他瞬間的反應並非爬起,而是轉頭向後望去。那驚悚一幕如煉獄絕境,明明昏暗無比明兒卻看見兩點明光直勾勾打在他身上,說的是要生吞活剝。
厲聲慘叫,右手已一把劃過。緊接又是淒聲破天,震得人肝膽俱裂。
明兒半躺在地,向後挪動了幾寸,雙手緊緊握住劍柄,正對前方不住顫抖,劍尖也隨著昏暗中僅剩的一點明光於前方空曠徘徊。
粗重的鼻息宛若地獄的低吼,身體的緊張與身體的麻木形成鮮明的對比。在時間的摧殘下被消磨的意誌,那一刻,明兒才明白“獵人”的含義。可不幸的是,他卻是獵物。
腦海中閃過萬千思緒,他能想到的,隻有逃跑。可一股無形的壓力摁在他的肩上,本能的意識告訴他萬不能起身,他所要做的,便是忍受這幾乎要將他刨裂撕碎的眼神,靜靜等候審判的來臨。隻要走錯一步,便是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