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土炕上的趙曼娘覺得自己不行了，她吃力的瞪大眼睛望著上方黑黃色高粱杆上的筏子。那用繩固起的筏子已經散了不少了，搖搖欲墜的吊在大梁上。
原來離我初初嫁到崔家，已是過了這麼久啊…
趙曼娘想起了她前幾年的光景，已是恍若隔世了。短短幾年，她由一個少女，也變成了幾個孩子的母親…
“曼娘，用勁兒啊！”
一聲粗啞的婆子低吼從大腿根部傳來。趙曼娘痛苦的抽搐了一下，她攥著勁兒又往前蹬了一下，可是依然沒有什麼用。
她開始大口的喘息，這屋裏的腥熱潮濕她已是受不住了。空氣稀薄的令她分外難受，她胸腔裏呼哧呼哧作響，臉頰上的汗珠，圓滾滾的直往下淌。
又這樣折騰了數十來回，趙曼娘完全癱軟了。她放棄了，聽著窗外嘩嘩啦啦的雨聲，臉色灰敗。
她已經生產了近一個晚上了，體力已是早早的耗盡。作為一個婦人，一個經曆不止一次生產的婦人，她知道現在等待她的，隻有死亡。
“嗬嗬…”
趙曼娘微微張開幹澀裂皮的嘴角苦笑一聲，嘶啞晦澀。她能明顯的感覺到，下身的熱流止不住的湧出，隨之而來濃稠的血腥味散在空中。
“她咋滴了？怎麼一宿都不見生出來？”
吱呀一聲門響，一個頭包汗巾的農村壯婦人大咧咧的走進來，她一進門便嫌棄的用手捂住鼻子，格外的不耐煩。
是婆婆啊…
趙曼娘看向她，無喜無悲。
“你可休想耍賴，要她下不出來蛋，你那四兩銀子可是別肖想！”
壯婦人側立到炕沿，用手指著趙曼娘對穩婆尖聲喊道。
“哎你這話可不中聽了，我大晚上從香甜被窩裏鑽出來，一腳深一腳淺的跑到這窮鄉僻壤的地兒給你兒媳婦接生，你還想賴帳？”
穩婆聽到到手的銀子將要飛了，一氣之下，竟是將塞進被窩裏的血手掏出來：“那四兩可是低的不能再低！”她指指點點，血星子順勢就灑在被褥上。
“那我賣孫女的錢可是在珍貴不過！”
“我管你賣的什麼，這鄉裏誰不知道你這張婆子最為刁鑽…”
趙曼娘聽著她們的對話，除了心冷外就不剩下什麼了。壯婦人從門外進來，並沒有閉緊實門窗，掩著的門忽的一下被風刮開一條口子，平日裏黑洞洞陰森森的竟讓人…格外向往。
她許久都沒有體會到如此的平靜了！
農家兒媳婦的日子格外的難熬，尤其是一個生不出來兒子的兒媳婦。
她自從被崔家買來已是被迫生育了四個孩子，可無一例外全是女兒。那就注定要忍受謾罵，要背負巨大的壓力，沒有地位，沒有存在感，大女兒被賣了也美名其曰的為了給自己接生不得已為之…。
“啊…。”
撕心裂肺的疼痛，如刀子割，如火上烹。
趙曼娘不得不再使勁全力發動一次，終於…
孩子出世了…
隨著一聲貓叫的細小哭聲，趙曼娘眼前開始模糊了。
“快，讓我看是不是孫兒！”
“天殺的，咋又是個賠錢貨！”
壯婦人臉色霎時一變，她尖聲嚷嚷起來：“我就知道你這個下不出蛋來東西，隻吃不拉的玩意兒！”
她粗魯的用紗布抹去嬰兒皺著小臉上的血痕，大大小小的謾罵聲不絕於耳。
趙曼娘聽不見壯婦人的聲音了，她的生命力在急速的流失。趁著發黑的視線，她堪堪對上嬰兒睜開的眸子。
那是世間最純正的顏色，那有世間最向往的幹淨。
她有些愣神，盡管知道嬰兒或許看不見她，可是她還是最大程度的扯出最後一絲微笑。
自己很後悔，帶她來這個世上。
希望她能堅強的，勇敢的活下去。
趙曼娘攥緊了被角，一宿的撕裂痛苦都生生受著的她在這一刻…
卯時初刻斷了聲息。
雞鳴了，農村人新的初晨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