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萍末(四)(1 / 2)

什麼嘛,雖然這是亡者寫下的,但這裏麵包含的全是他對自己媽媽的掛念啊。我不喜歡白龍說“這樣的東西”時的語氣,於是伸長手臂想搶回來,這時隻聽裏屋的門“吱嘎”一聲響,阿姨端著兩隻白瓷茶杯出來了:“讓你們久等了,家裏很久沒來客人,所以也沒什麼好茶,真是不好意思。”說著,她輕輕地把蓋著蓋子的茶杯分別放在我和白龍的麵前。

“謝謝阿姨!”意外的是,白龍拿起信紙,往我手裏一塞,接著捧起茶杯,揭開杯蓋卻並不喝,杯中的熱氣氤氳蒸騰,遮住了他此時的表情。

此時我哪有心情喝茶,趕緊起身,把信紙遞上:“阿姨,這是他寫給您的。”“啊,這孩子真是的,有話不回家再說,偏要寫什麼信,還讓你跑一趟。”阿姨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語帶嗔怪但又笑嘻嘻地接過信放進衣袋,“他最近好嗎?功課緊張嗎?今年他都好久沒回家了,也不知道食堂的菜好不好,吃不吃得飽?……”

天哪,我被這一連串的問題震得呆住了。聽起來好像她還不知道自己孩子的死訊,我帶著這樣一封信跑來,會不會太冒失了?就在我還愣著想該怎麼回答才好的時候,白龍放下了杯子,走到我身後,靜靜地看著她:“阿姨,既然信我們已經帶到了,等下我們倆還有事,那麼就此告辭了。”

隻見剛剛還在滔滔不絕發問的阿姨突然停住,然後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她張了張嘴,卻又沒發出任何聲音。接著,她用黑沉沉地目光死死地盯著我們,仿佛要在我和白龍身上打個窟窿一般。但緊跟著,她突然溫柔地笑了:“急什麼,既然來了就陪陪阿姨。趙哲那孩子總不回來,我總是一個人在家,難得有客人上門。都坐下,今天就在阿姨這裏吃飯,我給你們做好吃的!”說完不等我們回答,又轉身進了裏屋。

聽著裏屋傳來的切菜聲和鍋鏟撞擊聲,我苦笑著看向白龍:“對不起,白龍,我隻是怕你生氣。但是,現在這個狀況,請你先不要出手好嗎?”白龍搖搖頭,抬手照著我額頭給了一下:“李夕嵐,你問問自己,我為什麼要生氣?還不是為了你好。因為你總是不自覺地把自己身邊弄得險象環生你知不知道?像這次明知故犯還要說謊騙我,無非就是仗著我寵你!確實,我說過會護著你,就一定會護著你。可是如果我不在你身邊呢?這種事情我想想都怕,倒是你,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白龍很少連名帶姓地叫我,看來這一次他是真的動氣了。確實,我會有這麼大膽子,無非就是仗著有他,而他的一番話簡直句句戳中紅心,說得我都不敢抬頭看他的臉色,憋了半天囁嚅著擠出了一句:“對不起,我下回不會了。”“你呀你,”白龍歎了口氣,拉住我,“真是拿你沒辦法!算了,先出去再說。”

趁著裏屋的炒菜聲仍在繼續,我走到門邊,轉動門鎖,然後用力一拉——門紋絲不動,就像被釘住了一樣。奇怪了,我再用力拉了幾下,還是沒能拉開。於是抬頭看看一邊雙手抱肩,好整以暇看著我的白龍:“拉不開。”“拉得開才有鬼,她不會就這麼放我們走的。”說完,他雙手結印,“走開點,我來。”“不要!”我連忙撲上去擋住他的手,阻止他繼續結印的手勢。“白龍,她太可憐了,我們能不能用溫和點的辦法?”

“你們要去哪裏?”一個嘶啞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嚇得我渾身一抖,接著就被白龍摟進懷中:“你嚇到她了!”我從他懷裏探頭出來一看,天哪,這哪還看得出是剛才那個和藹可親的阿姨。隻見一個麵目全非的女人,用她那好像充了太多氣一樣的臉對著我,腫大的臉上,五官都變形成了一條縫隙,眼角、嘴角還汨汨地淌著濁黃的屍水。

“我說你嚇到她了!”就在女人伸出手想拉住我時,白龍不悅的聲音從我頭頂響起。接著,他抬起了右手,卻又被我按住。我搖搖頭,示意自己有話要說。輕輕掙開白龍的懷抱,我認真地盯住那雙黑紅糜爛的眼睛:“阿姨,趙哲已經死了。”不顧她聽到這話後發出的野獸一般的嘶叫聲,我狠狠心繼續大聲往下說:“你仔細想想,其實你是知道的,就是不願承認而已。趙哲因為擔心你,被困在z大不能離開,隻好托我給你帶信。你為什麼不打開信看看?這是三天前的晚上他親筆寫下的,直到現在他還在z大等我帶回你的消息呢。”

女人的雙眼開始流下鮮紅的眼淚,腫脹的十指從貼身的衣袋裏掏出那張信紙:“阿哲,我的阿哲,他們說他是自殺的,我不信!他是我一手拉撥大的孩子,我的心肝寶貝啊!他還說等他大學畢業了就讓我好好享福。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啊!”她越說越激動,攥緊的雙手不小心把信紙捏皺了,又趕緊用不靈活的手指把它展平,輕輕撫著上麵的字跡:“阿哲,是阿哲的字,我的孩子!”出於對趙哲的尊重,我並沒有去看信的內容,但從我這個角度可以看出信並不長。而就這麼幾行字,她卻仔仔細細一遍遍地看著,淌著黃水的嘴角不住顫抖,最後終於哇的放聲嚎哭:“我還記得他小小的,軟軟的,總是朝我笑的樣子。怎麼一眨眼就再也看不見了呢?我躺在床上,就這樣一直一直睡著,以為就能和阿哲在一起了。可是連這個見鬼的房子都出不去!阿哲啊,我可憐的阿哲,明明不是自殺,為什麼沒人相信我?!這個狼心狗肺的畜生害得我們這麼慘,我不會放過他!我絕對不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