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萬年後重逢,你已經修煉成了人形,再也不是那隻調皮的妖,不再扮作太陽,藍天,白雲和河水。此刻你眼睛如溪水一樣清澈,皮膚如雲朵的邊緣一樣流暢,身著一件拖地的藍尾裙,隨便念一個訣,就能生出和太陽同樣的能量。唯獨我已是荒丘上的一方孤魂,墳前長滿了各種各樣的野草,木質的墓碑上的稱呼早已經腐朽。就這,還是一個比我混的還慘的小乞丐修的,原因隻是因為在他快餓死的時候,我把自己辛辛苦苦挖來一整碗的野菜全都給了他。結果,很顯然,他活了過來,我卻餓死了。
就這樣,他感念我這個前輩救了他,於是對我的後事大費心神,聽說他花了九九八十一天的時間,用千年柳上的細條編成一張席,在我的身上灑滿了白殘花,最後選了一處山水,挖了個坐北朝南的坑,用黃土掩埋了我的身軀。
至於墓碑上的稱呼,是我在餓死之前,用最後的氣力寫在旁邊土地上的。蕙少爺,一個乞丐起了個這麼風雅的稱號,的確,和我的身份不相匹配。可是,我想這樣,或許我還能聞得見這方圓百裏蕙草的味道,那樣,能夠讓我想得起你,不至於遺忘。
誰知道,後來我沒有去地府裏報道。
在一個月光清亮的夜晚,我的魂魄正準備去見孟婆。我一路浮遊過極北之地,應許地,近蠻地等鴻蒙大陸北方及其西邊諸地,終於到了昆侖山之北的收靈湖畔。此時,正值大寒時節,收靈湖的湖麵結冰千裏,奈何橋橫跨其上,橋墩上的冰垂落成林,橋下方三個拱門被垂著的冰棱裝飾的如同凝固著的水簾洞口。在收靈湖岸,奈何橋邊的那片大林子前,有一間閃著燈火的屋子,與漫天的星光相映成趣。
我想這應該是孟婆的住所了,或者說是她的辦公地點。我並不著急,於是在這片白花花的冰麵上手舞足蹈起來,宛若仙境。我跳進收靈湖中,光潔的冰麵差點讓我摔了一跤,拾起自己靈魂的我一時忘了魂在何處,便用木棍的一頭敲著陶碗,歌了一曲傳說中這鴻蒙大地初成之時遺留下來的名曲《乘風破浪散》,傳說此曲由仆人寂滅為歌頌虛無之主創生了鴻蒙而作。盡管此刻冷夜悄悄,無風無浪,但此曲大氣磅礴,鏗鏘激昂的音節與收靈湖冰的靜謐卻有互補的效果,在這奈何橋下高歌一曲,甚是舒暢。其詞曰:
漫漫宇之廣宙兮,星河寥落
纚纚界之鴻蒙兮,虛無之主
………
當我盡情在湖麵上長歌時,收靈湖岸邊一個拄著拐杖的女人朝著我喊道:“收靈了,收靈了”。
我站在湖心,停下手裏敲打的碗棍,朝著音波的來源望去,奈何橋的一端站著一個曼妙的身影,細細看去,她肩上的蒼蒼白發梳著一個高高的發髻,身上穿著一套黑色貼身的高領衣,腰間紮著一條雪白色的衣帶映照著她皎潔的麵容,有幾分一般女人沒有的英氣。
初次見麵,我心想:“原來,你是這樣的孟婆”。當下決定親身試驗一下傳說的真假——不喝孟婆湯,過不了奈何橋,到不了閻王殿——我要做的就是看看孟婆的法力。此刻,我已經走過了收靈湖直徑的四分之三,這裏離奈何橋對麵隻有百十米的距離。雖然我是一個凡人,但這麼短的距離逃跑應該不成問題,當然,我並沒有想逃跑,隻是閑著玩玩,於是我沒有聽岸邊女人的令聲,自顧自地走向了奈何橋的另一端。
在我走出四五步之後,黑衣的女人再一次向我喊道:“來喝湯了,不然你是過不去這奈何橋的”。我偏不信這邪,於是,並未搭理她,繼續著我的好奇一遊。
在我快到達收靈湖的彼岸的時刻,孟婆的身姿陡然出現在我的左邊。我距離上岸隻有一步之遙,於是,我飛快踏出右腳,一腳踩在岸邊幹枯的荒草上,結果那些睡著的枯草齊刷刷地變成一把把利刃,鑽出地麵,我想趕緊跳過去,結果跳起的身體被一堵光影的牆反衝回來,落在這收靈湖的冰麵上。從我身下砸出的冰坑來看,至少能得出兩個觀點,一是收靈湖的冰很厚,另一個便是這個女人還是有一套的。我站起來摸了一下自己的屁股,還在強烈的疼痛中。此刻,我的棍和碗也被甩開了,沒有這兩樣東西,我感覺我不是我了。所以站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撿起自己的兩大家夥。然後我才有心思看眼前的孟婆,她雖然頭發白了,但臉上的皮膚卻很緊致,加上塗著暗紅色的唇膏,哎,怎麼總結,一句話——白了頭發的妙齡女郎。她用看笑話的眼神盯著我看,從頭到腳打量著我,然後盯著我的腳說道:“蕙少爺,能先把你的另一隻鞋穿上嗎”。我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左腳真的很冷,我正準備去撿回來,結果,我的鞋從無到有地出現在我腳前。至少這一刻我很感謝孟婆,因為她迅速地結束了我木起來的尷尬。我剛穿上了鞋,感覺後背被人一推,刹那間我們一起出現在剛才看見的那座小木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