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入冬時節,胭脂鎮早早落了雪,到處白皚皚一片。
今日難得放晴,街麵上比前兩日要熱鬧上許多,人人裹得和熊一樣,臉上卻都帶著喜慶的笑意。
我抱著暖爐坐在一家茶樓二樓,笑眯眯的看著底下街麵。
此時茶樓底下有一個偏偏公子模樣的人,從我的角度瞧下去,隻能瞧得見他的一個側影。身姿修長挺拔,五官俊朗,桃花眼微微上翹,薄唇微勾,本著一襲黑衣,如此深沉的顏色卻教他穿出幾分風流,幾分放蕩不羈的邪氣來。
他叫曲紆,是我的發小。
我抿了一口茶,笑眯眯看著他迎著走來的三人走了過去。
清一色的女子裝扮,我跟他打賭猜中間那個是男是女。
我說是男的,他不信,死命說是女子。最後兩人僵持不下,說是趁人還沒走遠,下去確認一下。
然後他便去了。
與他打賭那人是男是女,純粹是我臨時起意,想捉弄他來著。中間那人無論模樣裝扮,乃至周身氣質都是活生生的女子。不用下去問便也知道,隻是世人有些時候往往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場不夠堅定,容易受外物幹擾而辨不清真相。比如說像現在的曲紆,明明他是對的,卻也受了我言語的左右有些動搖了。
我見曲紆迎上那三個女子,迎著笑臉,不知問了句什麼,然後我便見他被那女子滿麵怒容劈臉給打了一拳,另外兩個女子也是一副想揍他的形容,引來不少路人圍觀。
過了一會兒見他義憤填膺腫著半邊臉上來,我有點不忍,又有點過意不去,遞了杯熱茶給他,“你說什麼了?怎麼被打成這樣?”
他仰頭一口喝盡了杯中的茶,語氣帶點恨恨的道:“我不就問他到底是男是女麼?”我噗一聲將剛喝進去的半口茶全數噴了出來,看來以前是我高估了他的智商。
看著他氣哼哼的模樣,我有點同情他。哪有人置疑人家性別還能這樣直接問出口的,況且人家還是個嬌滴滴的女子,他這樣問人家,人家不打他才怪。
他猶自不知錯在何處,“怡州的婆娘真辣。”我默默在心裏念了兩遍阿彌陀佛。
望著街麵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望著這一成不變的小城,我有些奄奄。我和曲紆已在這胭脂鎮住了一月有餘,我想若等不到那人,我會一直在這住下去,一直等下去。
沒錯,我在尋人。那人是我的相公。
我是娘子山人,娘子山在怡州和荊州的交界處,離這胭脂鎮不遠。
一年前,我在娘子山下劫了他,與他拜了堂。他在娘子山呆了半月時日,那半月是我最懷念最開心的日子。一年來我一直會想起那人溫潤若三月春水的模樣,每每想起似乎能聽見花開遍地的聲音。
縱然最後他不辭而別,曲紆也說我與他那婚事做不得數,但我仍舊執著的找了他一年,我堅信終有一日我會再遇見他。
輾轉一載,我與曲紆幾乎走過大半個虞國,卻未尋見他半片衣角。站在高高的樓台上,吹著自西而來的風,我幡然醒悟,與其這樣沒頭沒腦的四處亂找,在不知名的地方與他擦肩而過,不如回頭等他。所以我回了胭脂鎮,我想他能來胭脂鎮一次定會再來第二次。
每日我都會來這個茶樓,縱使風吹在臉上很冷,我依舊會站在窗邊一個個細細的望著底下路過的行人,希望其中有一個會是他。
曲紆說我對那人的情不過是我一時兒戲,鬧著玩,所以一年來他隻當是陪著我四處遊玩,未曾當真。我也沒與他較真,隻是我知曉這是我十八年來頭一次這麼認真,頭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
我喜歡那人淡淡臨窗而站的模樣,喜歡他垂眸瞧書時專注的模樣,更喜歡他眸子含笑唇角微彎看著我時的模樣。
他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周身氣度儀態也無人能及,在我心裏已將他當做神一般的存在,任何人超越不得。
跟著曲紆下了茶樓,腳踩上雪地,陽光暖暖的照在臉上,心頭那抹淡淡的愁緒跟著去了幾分。
曲紆似乎仍舊有氣,崩著一張俊臉,看誰都不順眼的樣子,他走得飛快,我有些跟不上他的節奏,索性便放慢了腳步慢慢走。
許是許久未見陽光的緣故,街上人有些多,不一會兒就不見了曲紆的身影。
左右我曉得客棧的位置,到也不急,走得不緊不慢。
街邊有人用雪堆起了各種樣子的物什,照在陽光下亮晶晶的,就像那鳥兒的眼睛。我正盯著一個似人非人似熊非胸的雪人瞧得認真,耳邊一陣風拂過,似有所感,逆著風向看去,我便瞧見了那人。
周遭一切幾乎被摒棄,靜得隻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似乎還有風拂過那人衣袂的聲音。隔著半截人群,一段落雪,那人便活生生的印入我的眼眸。
距離有些遠我幾乎瞧不清他的麵容,但就是能確定那就是他,就是我尋覓了一載之人。一襲白衣若雪,明明身處人群,我卻一眼便瞧見了他,遺世而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