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見,絳珠可堪為“情”之精魂;而絳珠之魂,就附在黛玉身上。黛玉為“花魂”所在,亦是書中的靈魂人物。
黛玉之“黛”,亦大有深意: “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既用“畫眉”之說,足見其情意了。
脂批中說黛玉是“情情”。“絳珠之淚至死不幹,萬苦不怨。所謂‘求仁得仁又何怨’,悲夫!”可見,絳珠雖苦,卻是沒有怨言的。在我看來,黛玉的狀態和作者最為相似: 癡心不改,無怨無悔。黛玉葬花,作者亦在葬花。兩人都是“淚盡而逝”。
石頭曆幻之後,又回到了青埂峰下;而神瑛曆幻之後,書中卻沒有交待。可以推測,他回去之後,應該是去找他的絳珠仙子吧?他會守著那株草,直到地老天荒。神瑛伴著絳珠,石頭依偎青埂——兩者是同樣的意象。
“三生石上舊精魂。” “石” 有三生,終歸於“情”。
三、 人生三境界
“石”有三生,“玉”有三分,人生亦有三境界。
“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到最後,還是終歸於“情”。這個過程中,有兩個“空”,但含義有別: 前者隻是因為沒有經曆過,後者則是曆練後的徹悟;還有兩個“情”,其含義亦不同: 前者是自然的“見色生情”,後者則是悟徹後的無悔。
寶玉初好莊子,後來至於“悟空”,其思想經曆了一個由“道”而“佛”的過程。從“空空道人”到“情僧”的演化,便體現了作者由“空”而“情”、由“道”而“佛”的複雜曆程。
但是,作者的思想並不止於“佛”。“情僧”之謂,與“意淫”一樣,是作者自創的一個詞兒,都是為了表達其獨特的人生理念。既雲是“僧”,則是借助了佛教中的一些概念;但其內涵卻是“情”,與佛家又有所不同(因為佛教是讓人“空”的,擯棄“色”、“情”)。看來,作者最終並未歸於佛道。
深悟佛道,自可成仙。可是,這塊石頭卻是“隻羨鴛鴦不羨仙”,自甘墮於情根(青埂),可謂癡矣!“都雲作者癡”,石頭亦是滿懷癡情。
人之初,都像那塊石頭那樣,是一片白紙,後被塵世繁華所吸引,身陷其中。在有一番經曆後,有的人仍沉迷其中,有的人則就會有所覺悟。在覺悟後,也有兩條路: 一種是心冷意冷,萬事不關心;而一種則是仍然滿懷深情和熱腸。後一種是更難做到的。
這其中,便包含了人生的三個境界: “入”——“出”——“入”(當然,第二次“入”和第一次是不同的)。對於一般人來說,由“入”而“出”已是不易;“出”了以後,還能夠再“入”,則更是難上加難。而作者(或是那塊曆劫後的石頭)就是那種極為罕見的、到達最後一種境界的人。
徹悟之後,絕塵而去,自是高人; 但這與“石頭”在曆盡滄桑後,仍然笑談人生相比,似乎還少了那麼一點味道。
看明了,悟透了,仍能無怨無悔,則更是可敬可佩!
四、 結語
時空交錯,是紅樓的一大特色,也是一種頗為有趣的寫法。就像宇宙中的星星,都有其產生、發展及湮滅的過程;但我們在研究它們時,並不需要跟蹤一個星星的全過程(我們也沒有那麼長的壽命,很多星球的壽命比地球形成的時間都長),隻要把處於不同階段的星星進行比較分析即可。
“玉”為“石”在紅塵中的幻象。紅樓三玉的經曆,則是夢版的“三生石”的故事: 思凡——悟空——歸情。這個故事具體而生動地反映了作者情空觀的演變過程。
這塊來曆不凡、頗有靈性的石頭,在我看來,就是作者的象征: 最初是因無材補天,才寄情閨閣的;但真的深入閨閣的世界之後,卻是情不能已,自甘其苦。聯想到作者寫書時的處境: “雖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繩床,其晨夕風露,階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懷筆墨者”。敬佩之餘,則愈覺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