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劉先生是否感到了自己這一番解釋的自相矛盾。一會兒說“《紅樓夢》太寫實了”,“曹雪芹太忠於生活原型了”,一會兒卻又說什麼“太忠實於生活的真實寫起來就很麻煩,所以他就歸並同類項”,那曹雪芹對於生活,他到底是“忠實”,還是不“忠實”呢?其實,隻要弄清楚賈赦原是寧國府的一員,根本用不著扯到曹顒、曹的那一樁公案上去。為什麼賈赦居長,他反住偏屋?很簡單,他原本就不是榮國府的子孫。隻是作者後來不得已調整了寧、榮二府的血脈傳承,才讓他在形式上成了賈母的大兒子。又為什麼賈政為次,他反居正堂?因為他本是賈母的獨子,他才是真正襲著爵位的榮國公!
三、 《紅樓夢》是“寫實”,還是虛構
經過前麵兩部分的討論,我們實際上已經涉及到了一個更為根本的問題: 《紅樓夢》究竟是一部以“寫實”為主的“自傳”,還是一部以虛構為主的小說?劉心武先生顯然傾向於前者。在他的“揭秘”係列中,他多次提到這樣的論斷,典型的如以下一些言論:
“《紅樓夢》可以拿出很多證據證明,它是一個寫實的作品,是帶有自敘色彩的作品,是一個寫人物從原型出發的作品。”(《秦可卿的原型》)
“我就知道小說有不同的類別,其中有一種帶有自敘性,自傳性,就是小說的人物是有生活原型的。”(《賈府婚配之謎》)
“上一講我們得出兩個結論,第一個結論就是賈氏宗族在娶媳婦上是不含糊的,第二個結論就是《紅樓夢》是一個自敘性的小說,它的人物都是有生活原型的。”(《秦可卿的出身之謎》)
“原來覺得不可理喻,現在一梳理,肯定有生活原型,生活原型當時對待這件事情就是這樣的態度,導致了最後《紅樓夢》一個自敘性作品對人物的設置,對人物的描寫,對情節的描寫是這樣的。”(《秦可卿的原型就是廢太子胤礽的女兒》)
事實上,劉心武先生的整個“秦學”也都是建立在所謂《紅樓夢》是“寫實”,是“自傳”的判斷之上的。然而,《紅樓夢》是否真的那樣“寫實”呢?書中的人物又是否一定能在真實的曆史中找到可以剛好對榫的原型呢?或許,通過對書中人物的年齡及生辰的仔細探討,可以使我們的認識更接近於事實的真相。
毫無疑問,《紅樓夢》筆法細膩,貼近生活,作者又大量使用限知視角及白描手法,這些都很容易讓讀者產生這部小說的敘寫對象皆真實存在,即所謂“寫實”的感覺。然而,如果讀者肯於認真地比對書中的許多細瑣文字的話,也不難發現這部偉大的作品,其在微觀情節上乖謬難合,甚至自相矛盾的地方,亦複不少,特別是集中在小說的時序及人物的年齡、生辰的問題上。由於這類的問題,數量甚巨,不能一一盡舉。這裏,我們就隻以林黛玉、史湘雲、薛姨媽、賈母四人為例,來說一說《紅樓夢》的所謂“寫實”,到底“實”與不“實”!
(一) 關於黛玉的年齡問題
黛玉初進賈府時,她到底多少歲?按《紅樓夢》第二回交代,黛玉師從於賈雨村時,她“年方五歲”。“堪堪又是一載的光陰”,黛玉之母賈敏去世,林如海乃遣賈雨村護送黛玉入京。若依此說,黛玉初進賈府時,其年齡為六歲,已讀書一年。但到了小說第三回中,黛玉初入榮國府時,作者卻特意寫了她心裏的算計。她是“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恥笑了他去”。一個六歲的女童,能有這樣的心計,是不是有事太“超常”了呢?再來看作者對此時黛玉形貌的描寫: “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早有論者指出,這怎麼看也不像是六歲女童,而絕似妙齡少女。更重要的,黛玉初見寶玉時,她看到的寶玉,已是一個“年輕公子”的形象。既曰“年輕”,不雲“年幼”,那寶玉的年齡至少也在十二三歲之間。這也符合作者對寶玉相貌、情態的描寫: “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據黛玉自雲: “在家時亦曾聽見母親常說,這位哥哥比我大一歲,小名就喚寶玉”,黛玉此時的年齡,就至少應該在十一二歲之間。若黛玉六歲從蘇州出發,及進京已在十一二歲之間,短短的一路上竟然“暴長”了五六歲,這豈不是怪事?
這樣的怪事,顯然還不止一樁,到第四十五回,作者又一次莫名其妙地讓黛玉“暴長”了三歲。且看這一回中,黛玉對寶釵的表白:
“……細細算來,我母親去世的早,又無姊妹兄弟,我長了今年十五歲,竟沒一個人像你前日的話教導我。怨不得雲丫頭說你好,我往日見他讚你,我還不受用,昨兒我親自經過,才知道了。”(第四十五回)
《紅樓夢》第二十五回,癩頭和尚持誦通靈,有雲: “青埂峰一別,展眼已過十三載矣!”準此,是年寶玉為十三歲。根據周汝昌先生所編“紅樓年表”,從小說第十八回到第五十三回所寫為同一年。那麼,到第四十五回時,黛玉的年齡隻應該有十二歲。如何能突然長到十五歲,比寶玉還大了呢?對此,周汝昌先生的解釋是“按黛玉小寶玉一歲,實當十二歲。所敘明明不合,疑字有訛誤,或後人嫌小,妄改‘二’為‘五’”。同劉心武先生一樣,周老先生對自敘說深信不疑,不得不把書中所有“不合”的地方都合理化。不過,周老先生又如何解釋以下一條脂批呢?
黛玉才十五歲,記清。(庚辰本第四十五回雙行夾批)
——不僅曹雪芹,就連脂硯齋也口口聲聲說黛玉此時是“十五歲”。假如《紅樓夢》真是在“寫實”,而曆史上也真有那麼一個“林黛玉”,於某年進入曹家,與曹雪芹相識。作者會連她的年齡都搞不清楚,像這樣信口胡說嗎?
(二) 關於湘雲的年齡問題
在湘雲的問題,作者甚至錯得更加可笑。且看第三十二回中,襲人與湘雲的一段對話:
襲人斟了茶來與史湘雲吃,一麵笑道: “大姑娘,聽見前兒你大喜了。”史湘雲紅了臉,吃茶不答。襲人道: “這會子又害臊了。你還記得十年前,咱們在西邊暖閣住著,晚上你同我說的話兒?那會子不害臊,這會子怎麼又害臊了?”史湘雲笑道: “你還說呢。那會子咱們那麼好。後來我們太太沒了,我家去住了一程子,怎麼就把你派了跟二哥哥,我來了,你就不像先待我了。”襲人笑道: “你還說呢。先姐姐長姐姐短哄著我替你梳頭洗臉,作這個弄那個,如今大了,就拿出小姐的款來。你既拿小姐的款,我怎敢親近呢?”(第三十二回)
黛玉小寶玉一歲,湘雲比黛玉更小。依《紅樓夢》第二十五回,寶玉為十三歲,湘雲最多為十二歲。襲人所謂“十年前”雲雲,那時湘雲不過一兩歲。一兩歲的小兒能對襲人說出什麼“不害臊”的話來?有意思的是,從甲戌本到程甲本,這一段文字皆作“十年前”。惟程乙本將“十年前”改為“那幾年”,看來是整理者發現了曹雪芹留下的破綻。問題也是同樣的,若湘雲是有固定原型的,作者何至於犯這樣的錯誤?
(三) 關於薛姨媽的生辰問題
第三十六回,黛玉曾對寶玉雲: “我才在舅母跟前聽的明兒是薛姨媽的生日,叫我順便來問你出去不出去。你打發人前頭說一聲去。”按小說這一段的景觀描寫來看,此時應為夏末秋初。準此,薛姨媽的生日應在農曆八月間。然而,第五十七回,寫到次年仲春二月某日,作者又雲: “目今是薛姨媽的生日,自賈母起,諸人皆有祝賀之禮。”——那薛姨媽的生日究竟是在二月間,還是在八月間呢?難道一個人可以有兩個生日不成?這又是“寫實”說的一個致命傷。
(四) 關於賈母的生辰和年齡問題
在《紅樓夢》中,賈母更是集此類問題於大成。不僅生辰問題錯的可笑,就連年齡也前後矛盾。先來說生辰。第六十三回,探春有雲:
“倒有些意思,一年十二個月,月月有幾個生日。人多了,便這等巧,也有三個一日、兩個一日的。大年初一日也不白過,大姐姐占了去。怨不得他福大,生日比別人就占先。又是太祖太爺的生日。過了燈節,就是老太太和寶姐姐,他們娘兒兩個遇的巧。三月初一日是太太,初九日是璉二哥哥。二月沒人。”
“燈節”即正月十五元宵節。據小說第二十二回交代,寶釵生日為正月二十一日。準此,賈母的壽辰,也該在正月中下旬才對。然而,書至第七十一回,作者又作了自我否定:
因今歲八月初三日乃賈母八旬之慶,又因親友全來,恐筵宴排設不開,便早同賈赦及賈珍賈璉等商議,議定於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初五日止榮寧兩處齊開筵宴,寧國府中單請官客,榮國府中單請堂客,大觀園中收拾出綴錦閣並嘉蔭堂等幾處大地方來作退居。
那賈母的壽辰,到底是在正月,還是在八月呢?按劉心武先生的說法,賈母的原型就是曹寅之妻李氏,即曹雪芹的祖母。而曹雪芹竟然連自己祖母的生日都弄不清楚,如此前後矛盾地亂開玩笑,他就不怕褻瀆了自己的祖宗嗎?
不僅賈母的生日有問題,就是年齡也前後衝突。且看第三十九回賈母與劉姥姥的一段對話:
賈母道: “老親家,你今年多大年紀了?”劉姥姥忙立身答道: “我今年七十五了。”賈母向眾人道: “這麼大年紀了,還這麼健朗。比我大好幾歲呢。我要到這麼大年紀,還不知怎麼動不得呢。”劉姥姥笑道: “我們生來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來是享福的。若我們也這樣,那些莊家活也沒人作了。”
劉姥姥時年七十五歲,賈母小劉姥姥幾歲,當在七十歲左右。第四十七回,賈母有雲: “我進了這門子作重孫子媳婦起,到如今我也有了重孫子媳婦了,連頭帶尾五十四年,憑著大驚大險千奇百怪的事,也經了些,從沒經過這些事。還不離了我這裏呢!”
假定賈母十六歲出嫁,五十四年後,即為七十歲整,與上述交代相合。然而,根據周汝昌先生所編“紅樓年表”,從小說第十八回到第五十三回所寫為同一年,從第五十三回到第七十回又為一年,從第七十回到第八十回再是一年。僅僅兩年時光以後,賈母就到了“八旬之慶”。這與前述黛玉年齡的“暴長”,是不是有得一拚呢?假如作者在第七十一回上說的話是可信的,則倒推回兩年,賈母則為七十八歲,比劉姥姥還大。再回推五十四年,賈母則要到二十四歲才出嫁!在那個年代,這不嫌太晚了麼?可見,這也是“自傳”說所無法解決的問題!
周汝昌老先生曾在《紅樓紀曆》一文中稱讚《紅樓夢》,說書中歲時年齡“井然不紊”,“若合符契”。劉心武先生作為“自敘”說的信奉者,自然也認可這一觀點。然而,僅就以上四例,我們便不難看出《紅樓夢》在時序問題上,不僅說不上什麼“井然不紊”,“若合符契”,不客氣地講簡直就錯的一塌糊塗!試想,若《紅樓夢》真是一部“寫實”的“自傳”,而現實中也真有那麼一個“賈母”,那麼一個“薛姨媽”,那麼一個“林黛玉”,那麼一個“史湘雲”,作者隻需秉筆實錄,就可以避免所有的矛盾,哪裏還會出現那麼多前言不搭後語的情況呢?其實,隻要拋卻所謂“寫實”、“自傳”的成見,《紅樓夢》中大量出現的時序混亂的問題,便一點也不難解釋。《紅樓夢》首先是小說,是以虛構為主的文學作品。雖然書中的人物也可以帶有現實中某些人的吉光片羽,但其形貌、性格、思想、意誌,乃至具體的生辰、年齡,終究是作者自己主觀精神世界的產物。作者可以根據情節的需要,為人物設置他所認為合適的年齡,也可以隨著設計思路的變化而對該人物的年齡進行重新的調整。同樣地,若情節需要,他可以為人物憑空地設計出一個生辰,也可以因為情節的改變,而把人物的生辰作任意的挪動。如上述“八月初三日”的賈母“八旬之慶”,就明顯看出是為描寫“嫌隙人有心生嫌隙”等一係列事件而作的必要鋪墊,終究是為營造賈府即將衰敗的秋日氣氛而作的虛構。這一點,脂硯齋在庚辰本的第四十三回上講得很清楚:
看他寫與寶釵作生日,後又偏寫與鳳姐作生日。阿鳳何人也,豈不為彼之華誕大用一回筆墨哉?隻是虧他如何想來。特寫於寶釵之後,較姊妹勝而有餘;於賈母之前,較諸父母相去不遠。一部書中若一個一個隻管寫過生日,複成何文哉?故起用寶釵,盛用阿鳳,終用賈母,各有妙文,各有妙景。餘者諸人或一筆不寫,或偶因一語帶過,或豐或簡,其情當理合,不表可知。豈必諄諄死筆按數而寫眾人之生日哉?迥不犯寶釵。(庚辰本第四十三回雙行夾批)
所謂“起用寶釵,盛用阿鳳,終用賈母”,皆是文情所致,順手虛構,哪裏有半點“寫實”,或“自傳”的影子呢?當然,《紅樓夢》是一百一十回的大書(脂評本八十回加後三十回佚稿),作者要做諸如此類的改動,再精細的人也難免會有改了後麵,忘了前麵,或改了前麵,忘了後麵的情形。而曹雪芹生前又來不及對整部小說進行最後的拋光打磨,所以留下大量的破綻,也就毫不奇怪了。——問題並不複雜,隻是周、劉二位先生,對“自敘”說迷信太深,反悟不出這樣淺顯的道理,則不免左支右絀,一步步陷入難以自圓其說的境地了。
關於“寫實”說之不可迷信,我們還可以再舉一個實例。這就是大觀園及大觀園群芳的“真”、“假”問題。大觀園及其中眾多美麗可愛的女兒,是真的存在過的嗎?作者真的親睹過如此群芳彙集、佳麗如雲的盛況嗎?如果你觀察仔細的話,就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大觀園中那些美麗姑娘(丫鬟除外),隻要她不是榮國府的,其要麼是父親早死,要麼就是父親為根本不管子女的糊塗人。屬於父親早死的有: 寶釵、黛玉、湘雲、妙玉、寶琴、李紋、李綺。父親根本不管子女的有: 惜春、邢岫煙。——惜春的父親賈敬對子女、家事“一概不管”,“隻在都中城外和道士們胡羼”(第二回)。邢岫煙的父母則是“酒糟透之人”,“於女兒分中平常”(第五十七回)。為什麼這麼多女孩子都沒有父親,或者雖有亦無?這種現象如果是在現實中出現的話,概率究竟有多大呢?其實,隻要承認《紅樓夢》是虛構,道理就異常地簡單。舊時,成年男子是要成家立業,頂門立戶。俗話說“子不教,父之過”。若父親尚在,且不是那種“酒糟透之人”,又怎麼能讓自己的女兒長期居住在別人家呢?可如果眾多的女兒不能彙聚到榮國府中,作者又如何能構建出姹紫嫣紅、蘭菊競芳的大觀園來呢?作者為了藝術的構思,寧可犧牲所謂的“真實”,所以,才讓這麼多女孩子都一下子沒了父親。由此可見,這世上原本就沒有那個大觀園,也沒有那個林黛玉,那個薛寶釵,一切都是作者憑空塑造的產物。硬要從中去尋找林黛玉的原型是誰,薛寶釵的原型是誰,乃至真實曆史中的“秦可卿”、“賈元春”,則不免是膠柱鼓瑟、刻舟求劍了。
四、 大作家的小錯誤
或許正是因為膠柱於所謂“寫實”說、“自傳”說,又太急於將小說人物與現實中人掛起鉤來,劉心武先生的“秦學”論證,在整體上總讓人感到急躁而缺乏嚴肅性可言。不僅如此,整個“揭秘”係列,還表現為小錯誤不斷,常識性的失誤不少。無疑,這些在很大程度上,都影響了劉先生立論的可信性。這一部分,我們就具體地來說一說“揭秘”係列中的,被筆者所發現的一些常識性的錯誤。
錯誤之一: “千歲”=“太子”。
《紅樓夢》第十三回提及賈珍為秦可卿選擇棺木,所用的是當年為“義忠親王老千歲”準備的上好檣木壽材。這檣木棺材還是當年薛蟠之父帶進京城的,“原係義忠親王老千歲要的,因他壞了事,就不曾拿去”。對於這裏出現的“義忠親王老千歲”,劉心武先生作了如下的解釋:
這個木料原來是誰定的貨呀?是義忠親王老千歲定的貨。義忠親王這個符碼倒還罷了,當然級別就很高了,但是他又是老千歲!什麼叫做千歲?萬歲之下隻有一個千歲,也就是說,在萬歲沒有了以後,將升格為萬歲的那個人才叫千歲,是不是啊?是這樣一個人物。(《秦可卿她應該是什麼樣的出身》)
這卻錯得著實厲害了。萬歲之下真的“隻有一個千歲”?稱“千歲”的人,隻能是太子?如果劉先生熟悉明、清兩代的曆史的話,隻怕就說不出這樣的話來了。我們先來看看在一些清代小說中,所謂“千歲”的用法。
清·如蓮居士《薛剛反唐》,第六回“江夏王救護真龍通城虎打奸闖禍”:
此時已有四更時分,江夏王李開芳尚在宴客未散。……當下江夏王正與馬周、敬業吃酒,一聞鼓聲,忙問何人傳鼓,家將回稟是掌宮太監杜回,江夏王分付喚進來。杜回抱了太子,慌慌張張走到殿上,叫了一聲“千歲”,看見了英王及馬周,便住了口。開芳道: “所抱之子是誰,為何暮夜至此傳鼓?”杜回道: “奴婢因抱此子,不便叩頭,求千歲屏去人眾,奴婢好講。”開芳喝退人眾,殿上隻有敬業、馬周。開芳道: “英王乃開國元勳,馬爺又忠直義士,縱有機密事,皆可與聞不妨。有何大事,你快說來!”杜回道: “有正宮王娘娘哀書在此,請千歲一看,便知明白。”開芳接書一看,與敬業、馬周一齊大驚,且喜救出了太子。開芳接過太子,仔細一看,不覺淚下。敬業、馬周皆淚流,叫一聲: “千歲,當今聖上聽信奸佞,將王後貶入冷宮,又遭武氏謀害,幸虧杜太監一片忠心,救出小主,投奔千歲。千歲當撫養府中,待聖上萬歲後,當扶小主正位。我二人願與千歲共之!”開芳道: “日後天子登天,嫡庶之分,理應此子正位。孤當與二位仁兄共佐之,上不負先帝之恩,下不負王後之托。”
——江夏王李開芳不過是唐皇的遠房兄弟,根本不可能像太子那樣將來接班登基。但顯然,在小說中,這並不妨礙別人稱他為“千歲”。
清·佚名《說唐》,第四十回,“羅成力搶狀元魁闊海壓死千金閘”:
天錫見了,將混金鐺又望頂上蓋下,師泰躲閃不及,正中頭盔,跌下馬來,複一鐺結果了性命,大叫道: “那一位敢再來考?”李元霸看見大怒,縱馬進前道: “孤家來了!”伍天錫見是李元霸,大驚失色道: “千歲為何也來考試?末將讓千歲進關。”元霸大喝道: “紅麵賊,你把孤家開路將打死了,孤家來取你命也。”
——按《說唐》的說法,李元霸為唐高祖李淵第四子(正史無此人),並非太子(太子是李淵長子李建成),但這裏伍天錫照樣稱李元霸為“千歲”!
清·李雨堂《萬花樓》(又名《狄青初傳》)第九回,“急求名題詩得禍報私怨越律傷人”:
不表眾將、眾兵私談,再表狄青正在推出教場之際,忽報來說,五位王爺千歲到教場看操。孫秀吩咐將狄青帶在一旁等候開刀。是時兵部躬身出迎,林貴帶狄青在西邊兩扇繡旗裏隱住他的身軀。林貴附耳,教他待王爺一到,快速喊救,可得活命。卻說兵部迎接的王爺,第一位潞花王趙璧;第二位汝南王鄭印,是鄭恩之子;第三位是勇平王高瓊,高懷德之子;第四位靜山王呼延顯,呼延讚之子;第五位東平王曹偉,曹彬之子。此五位王爺,除了潞花王一人,皆在七旬以外,在少年時,皆是馬上功名,故今還來看軍人操演。當下五人徐徐而至,許多文武官員伺候兩邊,林貴悄悄將狄青肩背一拍,狄青便高聲大喊: “千歲王爺冤枉,救命嗬!”一連三聲,孫兵部呆了一呆。
——劉心武先生說“萬歲之下隻有一個千歲”,但這裏居然出現了“五位王爺千歲”!對於這種情形,是叫人相信劉先生的判斷好呢,還是相信古人的敘述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