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必訝異,老婦人說的,便是你所想的那個意思。”老婦人說,微闔著的眼睛裏在某一瞬間有不可思議的光芒照射過來。
“那麼您說,我還能回得去麼?”顏蔻色滿心驚異,可是礙於淩雨軒在旁,不好多問。
“若回去,自然有的是辦法。你不就是在日、月、天連成一線的時候過來的麼?”老婦人說,聲音渾厚穩健,哪裏像是個常年忍饑挨餓的人。
“那什麼時候又是日、月、天連成一線的時候呢?”顏蔻色不解,原來,那日自己正趕上星際間的變化啊!
“這就說不準了。”老婦人詭異地笑,“興許十年有一回,興許百年有一回。也興許,今年的八月十五,就是有的。”
“若是我要離開,該怎麼做呢?”
她這麼說,八月十五應該就有了。顏蔻色有些急切,又有些惶恐。卻還是問道。老婦人隻笑不答,顏蔻色見狀,慌忙把手裏的銀子和銅錢全部塞到了她的手裏,怕不夠,又從發頂上取了一根祖母綠的簪子下來。
“也不必怎樣做,你隻需要處在室外凝望著月亮出神就好。夫人是有特殊電性之人,自有神力將夫人帶走。”老婦人道,就要拄著虎頭拐杖離開。“但是一切在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夫人在那個時代隻是暫居之人,真身,卻是屬於這裏的。”
“您是?”見老婦人要走,顏蔻色心內惶急,忙問道。
“我是無間乞丐。”老婦人道,在顏蔻色尚未反應過來時已經哈哈大笑著步入了人海,遍尋不見。
這個無間,大概就是不受時間和空間的約束了。無間乞丐。嗬,顏蔻色苦笑了一下,明明自己已經說服自己接受這個時代,也已經愛上這個男人了,她卻出現了。真是造化弄人呢。
“蔻兒。”一隻手搭上了顏蔻色的肩膀,聲音沉重憂傷。
顏蔻色隻是怔仲地盯著遠處的人群,良久地不說話。
倒是淩雨軒,一看勢頭不對,“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
“娘親,你不要離開小柿子。娘親,你不許離開小柿子啊娘親。”他說,伸手吊上顏蔻色的腰。
淩霄寒懷裏的淩顏淵看到哥哥哭得如此傷心,也小嘴兒一瞥,哭了開來。兩個大人一前一後不知所措地站著,默默無言。
“娘親,求求你,不要離開小柿子。”淩雨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他伸手又去抓淩霄寒的長衫,“父王,你不要讓娘親離開我們啊,父王!”
淩霄寒心疼,又騰出一隻手抱起了淩雨軒,可他不知道如何是好,麵對眼前這個隨時都會離開的女人,他覺得自己平日裏的威風和本事都是假的了。他什麼都不敢做,也不能做。難不成,要再關一次柴房嗎?
他哪裏還舍得讓她不快樂!
“你不留我嗎淩霄寒?”沉默了小半個時辰之久的顏蔻色忽然開口道,頭一次連名帶姓地叫他,有些生硬。
“蔻兒,我……”淩霄寒緊張地都要哭了,他想留她,讓他求她留下來都行!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她的心裏處於什麼地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敵得過那個她待了二十年、無論哪方麵都比淩狐國優越的地方!
“淩霄寒,你再不留我,我就搬去始航書院住,再也不睡你的養心齋了!”顏蔻色說,小臉上都是慪氣的別扭神色。
“蔻兒,你……”淩霄寒還是這句話,他被突如其來的幸福嚇傻了。她這麼說,是不離開他了嗎?!
“淩霄寒,你這個木頭!”顏蔻色看淩霄寒根本不表態,伸手奪了哭得小臉兒一塌糊塗的淩雨軒去,就要跑。
“哎,蔻兒,等等我,你不能住在書院!”淩霄寒追著顏蔻色喊,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停了下來。
那不是他們的瑞王爺和顏妃娘娘,怎麼在大街上跑開了?
蝶衣第一次遇到莫賢時,是十五歲。
那時,先皇駕崩,因後來的陽壽是從閻王爺手中搶來的,平白的多活了五年,便也算是喜喪了。靈澤弟依先黃的遺旨大赦天下,下令古樂七天,直到先皇下葬。
蝶衣隨自己的戲班子入了宮,一唱就是七天。
那日,蝶衣正在台上亮身段,眉目手勢裏滿是欲說還休的情意。台下一個唇紅齒白的紅衣少年久久地凝望她,不多時,那雙暗藏了萬年飛雪的眼神就一點點柔軟了下來。蝶衣也是望見了他的:那樣幹淨美麗的眉眼,那樣豔而不俗的紅衣以及眉間那抹圓而妖冶的朱砂痣就這麼直直地撞進她的心裏來,一切都是那麼猝不及防,可一切又是那麼真實。
“莫神醫,皇上有請。”有人喊到,少年又望了一眼,這才匆匆離去。
台上的蝶衣看她,險些忘了後麵的唱詞。
這個人,便是莫賢了。
再遇見,是第七日的散場。在後台卸完妝的蝶衣素著臉出來拜謝。“程蝶衣?”坐北朝南的他問她,語氣間恍恍惚惚的,像是確認一個久未謀麵的故人。
“莫賢,我叫蝶衣。”蝶衣道,一雙美眸看他,毫不掩飾裏麵百轉千回的情愫。
她叫他莫賢,而不是像別人那樣恭恭敬敬地尊一聲“莫神醫”,她以為他會因此多注意自己一些,也不過是見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撲閃了一下,“哦,果真是叫蝶衣的”他說,便轉移了視線,再不言語。
蝶衣是知道莫賢的,事實上,沒有不知道莫賢的。
那個紅衣少年三針為熾焰帝須壽的故事早已經傳遍了禦涼城甚至更遠的地方,蝶衣看著他那冷傲的側臉時就在想,誰說長得好看的男人都是繡花枕頭呢?
可是莫賢卻像是不知道蝶衣的,蝶衣是名伶,縱使不是,也能輕易地俘獲見過的每個男人——莫賢除外。他看她,也隻有初遇時的那日眼神是柔軟的,之後便冷淡異常,與看他人無異了。
蝶衣不甘心,便在演出之餘跑到荒宅似的尚賢王府去找他,隔三差五。
每次去,又沒有什麼話說,便隻是絞了衣角在莫賢麵前站著,臉是紅的,眼神裏全是欲語還休的情愫。
莫賢倒是也不攔她,出來進去,連大門都是敞著的。卻也是不理她的,隻是低頭忙著自己的事,采藥,研磨,用滿罐的藥汁淬銀針。蝶衣本是話少之人,莫賢亦是,兩人在一間屋子裏或坐或立,經常是一天都沒有一句話的。蝶衣覺得沒趣,回去時便在心裏狠狠地罵自己,何苦來呢,去討人嫌棄。
可是隔幾日,便又去了。依舊是半日或者一日沒有一句話的;臉依舊是紅著,也羞也惱;眼神裏依然是濃的化不開的柔情蜜意,凝視他的身影,哪裏舍得離開。莫賢當她是一時興起被自己不凡的容貌迷了心竅,邊等著她失去興趣自動離開。可隻有蝶衣自己知道,縱使再漂亮的男子自己也是見過的,對自己大獻殷勤的,更是不勝枚舉。她愛他,不隻是喜歡抑或興趣那麼簡單。
蝶衣整日地去莫賢的住處走動,這一坐就是五年。
五年來,她早已由原來稚嫩嬌羞的模樣變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真女子,及笄後綰了發,開了臉,也發了身子。比起原來的孩童模樣,一招一式間更多了幾分風流態度,比之原來的名氣,倒是更響亮了幾分。
可是莫賢的樣子倒是沒有任何改變的,他不愛她,也依然是不愛她的。
“程蝶衣,以後就不要來了罷。”第五年年端,莫賢突然說,伸手揉了揉她漆黑如瀑的發。他叫她程蝶衣,盡管她不姓程,也不知道誰是另一個蝶衣。
蝶衣因為莫賢的觸摸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從未跟她如此的親近過,第一次卻說著那麼絕情的話,“以後就不要來了罷”。她終究是遭他厭惡了麼?
“好”蝶衣咬咬唇,極力克製著顫栗說。
她從他的尚賢府一路跑回戲班去,惶急地連鞋子都要掉了。
那一夜,蝶衣在自己的房內哭到暈厥。第二日,有個尚書到戲班子來要貌美之人,說是送給瑞王爺做妾的。蝶衣著一身紅衣走出來,讓在座的每個人瞪大了眼睛。
紅衣,他喜歡著紅衣,因為過於膚色蒼白,隻有紅衣才能覺得自己是活著的。而蝶衣喜歡紅衣,不過是祭奠自己的感情,或者,追隨他。
到了瑞王府的蝶衣沒有刻意維護自己的貞潔或者肉體,可瑞王爺非但不碰她還禮遇有加——事實上他對任何人都算是好的,除了那個顏蔻色,可是偏偏他愛的人又是那個自己不肯對她好的顏蔻色,對自己禮遇有加也是因為那人的欣賞。
要愛,何苦這般別扭呢。蝶衣想,可是自己對莫賢的那份感情,別說內心明澈如鏡的莫賢,縱使是個傻子,也該明白吧?但是他不領情,自己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