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我而言,有些故居相對乏味些,它們隻承載了一位名人的童年,往後的風雲流變、人生起落卻往往與之無關。拜會它們,隻是為了尋得故人的一絲人生脈絡。

紹興蔡元培故居

[盛極一時後的凋零]

地址:紹興筆飛弄13號

別人去紹興,總說魯迅故居不可不去,我倒是專為蔡元培而去。

蔡元培是紹興人,青少年時代都在這裏度過,故居在著名的筆飛弄,是典型的江南宅院,與極度喧鬧嘈雜的魯迅故居相比,這裏倒算清靜,不過因為也已辟成景點,亦有幾個遊客。

我一向不喜歡喧鬧的故居,最好是仍作民宅使用,清靜愜意,有生活氣息,若能與老住戶們嘮嘮家常,問問陳年舊事,更是樂事,唯一隱患就是保護問題,生怕它哪天被好大喜功又短視的城市建設者拆掉。若是弄成小小展覽館,與旅遊團絕緣,隻有慕名而來的背包客,倒也是一種保護的好辦法,起碼少了被拆之虞。至於搞成景點,甚至變成“一條龍”旅遊項目,邊上還弄一排商店,賣各種無美感紀念品,那就為我不喜。我一直認為,大師名家的身後事,高懸光耀的應是作品與思想,至於那些生活痕跡,應淡了無痕,越寂寞越好。

可這個國度卻恰恰相反,若一個名人是中小學課本裏常出現的主流人物,便往往成為後世的推廣工具,故居被弄成景點,俗不可耐。來往遊客都知道這裏住過個大人物,可說到這大人物到底幹了什麼,有何成就,卻往往一知半解。至於將思想學術拿來為今所用,更是免談——有時不但不拿來用,甚至還背道而馳。

蔡元培便是一例。歲月不減其聲名,動蕩無損其根基,但多年後的北大,卻再也找不出一個像他這樣的校長,人們甚至根本說不清他的思想。

紹興筆飛弄13號的蔡元培故居是蔡家祖業,為其祖父蔡嘉謨在道光年間所置。筆飛弄之名,源於另一位紹興名人王羲之的傳說。相傳王羲之曾為一位老婆婆寫字,結果寫了一張,對方還要一張,王羲之便不高興,將筆擲出窗外,結果穿過弄堂,落於橋背,後世稱那條弄堂為筆飛弄,橋為筆架橋。故居大體是磚木結構,共有三進,第一進坐西朝東,第二進和第三進則拐了個彎,坐北朝南。走進第一進,天井極寬闊,竟有籃球場大小,陽光灑在地麵上,更顯空間之大。曾有人說天井大小與宅子的氣象息息相關,這種舊時風水之說倒也並非無稽,甚至可以跟心理學拉扯上關係,畢竟環境會潛移默化地影響人,長期在逼仄空間裏,人不免束手束腳,可若廳堂闊大,終日見陽光,心情自然也會不同。

第二進如今是陳列室,有蔡元培雕像,兩側有“學界泰鬥,人世楷模”等對聯,最搶眼的自然是美國學者杜威的那句話:“拿世界各國的大學比較,牛津、劍橋、柏林、哈佛、哥倫比亞等等,這些校長中,在某些學科上有卓越貢獻的不乏其人。但是,以一個校長身份,而能領導那所大學,對一個民族,一個時代起到轉折作用的,除蔡元培而外,恐怕找不出第二個。”第三進則是蔡元培出生和少年時居住的地方。

院內都是青石路麵,屋牆為青磚,開有雕花木欞窗,院牆上的磚雕頗為精細,但不少已經殘破,想是多年前所毀。

站在冷清的院內,忽覺感慨。陳列室裏那些讚譽、對聯、擺設,真的可以說清蔡元培這一生?何況,又有幾個人會來看看這故居裏的陳列室?那些來紹興的遊客,若非背包一族,恐怕隻會在導遊的小旗下如趕鴨般聚集在魯迅故居的那條街上,叫叫嚷嚷,拍照留念,然後在門口立著孔乙己雕像的鹹亨酒店裏吃一頓並不地道的紹興菜,隨即拍屁股離去。

沒來由想起了杭州,那裏有他牽頭創辦的國立藝術院,也就是如今中國美術學院的前身。他雖非校長,但首任校長林風眠也堅持兼容並包。那時,林風眠要“融合中西”,潘天壽欲“傳統出新”,藝術之樹就此分叉,卻同樣掛滿了可載於史的師生名字。可如今我漫步於西子湖畔時,心裏感應到的依然是盛極一時後的凋零。

蔡元培的思想,其實已經丟了。

當年,蔡元培大有用武之地,哪怕隻是曇花一現,已絢爛如斯。他入主前的北大,思想僵化,製度混亂,不問學術,換過五任校長,仍局麵難改。1917年1月9日,蔡元培發表就任北大校長的演說,提出三點要求:抱定宗旨、砥礪德行、敬愛師長,“入法科者,非為做官;入商科者,非為致富”。

在他治下的北大,保守派、維新派和激進派共存,拖著長辮穿著長袍的老先生與一身西裝的新派人物並坐討論,還有《新潮》與《國故》打對台戲。他選擇教師,隻看學問不看資曆,梁漱溟當年投考北大落選,但發表《究元決疑論》後得蔡元培賞識,聘其講授印度哲學,做不成學生,反倒成了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