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美琦也曾為楓葉變紅而驚喜,因為台灣氣候不寒,所以秋天楓葉不紅,偏偏有一年寒流早臨,又遲遲未去,楓葉變紅,這是她離開大陸二十多年後再見紅葉,自是欣喜萬分。
錢穆常在一樓大廳授課,那是為中國文化學院所開設的講座,據說,有人堅持聽課十八年,由學生變成教授,又帶自己的學生來聽課。如今,廳內有錢穆與弟子們合影的大照片,那是1986年所攝,當日是錢穆92歲生辰。他在這裏為弟子們上了最後一課,就此告別講壇,臨別贈言是:“你是中國人,不要忘記了中國!”
客廳內還有朱熹所書的“立修齊誌”“讀聖賢書”的刻碑拓片,也有他八十壽誕時蔣介石所贈“壽”字軸。一樓另一側是胡美琦的畫室,如今成了教室和多媒體展示廳,每月有文化講座。
樓梯一側掛滿了錢穆與家人、學生的各種合影,二樓有書房與臥室,陳設都極簡單。書房掛有錢穆手跡,“新春來舊雨,小坐話中興”,書桌上是《朱子新學案》的手稿複印本,臥室隻有兩張單人床、床頭櫃、梳妝台和一個五鬥櫃。二樓陽台原可見雙溪河,但如今有高樓遮擋,舊景不再。
隻是,這寧靜安逸,卻在錢穆生命的最後時刻被打破,1990年,陳水扁以“立法委員”身份指責錢穆“霸占公產”,此時已96歲高齡的錢穆正在病中,他深感不得尊重,毅然搬出素書樓,遷居台北杭州南路一棟簡陋公寓中,三個月之後便黯然辭世。此事引起島內大嘩,許多人抨擊當局不尊重知識分子。一年四個月後,當局將素書樓改造為紀念館,由東吳大學派人管理,亦算一種反思。
百年來,時局多艱,文人亦不能身免。哪怕自己性子高潔,也逃不開世事紛雜,哪怕素書樓如世外桃源,也終究成了政治犧牲品,而那些文人道統,幾成鏡花水月。
好在,千年以降,人文總比政治更堪風雨,綿長不滅,當帝王將相都成了過去時,文化卻仍星星點點,就如錢穆的一副對聯:“塵世無常,性命終將老去;天道好還,人文幸得綿延。”
南京拉貝故居
[日記裏的故事]
地址:南京廣州路小粉橋1號
1996年12月,約翰?拉貝的外孫女萊因哈特夫人在美國公開了《拉貝日記》,塵封多年的曆史又一次被打開。
日記背後,是沉甸甸的曆史。據載,1937年12月,日軍攻占南京,製造“南京大屠殺”慘案。屠殺前,東洋國向各國大使館發出通知,要求外國人立刻離開南京。當時身處南京的德國人拉貝卻選擇留下,並與14名國際友人一起,成立了南京國際安全區委員會,並由他出任主席,在南京劃出一個國際安全區,籌建了25個難民收容所,救濟了二十多萬中國難民,他自己的住宅就是其中一個難民收容所,共救濟過600多位難民。
那時,他的身份是德國西門子南京分公司經理。他的義舉在當時就舉世皆知,被譽為當時的“南京市長”,中國政府對其表彰,《紐約時報》認為他為德國贏得了巨大的國際榮譽。
故事到這裏並未結束,回到德國的拉貝四處宣講日軍暴行,他甚至寫信給希特勒,希望希特勒能阻止東洋國人的瘋狂行為,結果被秘密警察逮捕,幸得西門子時任總裁保釋才出獄。二戰後,他又因曾是納粹黨員,先後遭蘇聯和英國逮捕,經查,他加入納粹黨隻是因為希望換取國家撥款,以便在南京建立一所德國學校,供西門子南京分公司德國職員的孩子就學,並無任何罪行。拉貝於1946年6月被去納粹化並釋放,但生活極為拮據,全家一度靠野果充饑。1948年,得知恩人窘況的南京市民自發募集資金進行援助,國民政府則考慮戰後德國物資緊缺,生怕拉貝有錢也買不到食物,還委托專人在瑞士購買黃油、牛肉、果醬、香腸、奶粉等食物寄給拉貝,並從當年6月起每月寄食物一包,一直延續到國民政府撤離南京。
上麵這些今人已耳熟能詳的資料,分明比那些故作溫情的心靈雞湯更溫情感人。在戰火與屠殺中,一個人衛護了一群人的生命,當他遠在他鄉、晚景淒涼時,昔日受恩者仍記得他。
我們常感慨世風日下、提倡“感恩”,卻總能在曆史的角落裏發現我們曾經擁有過。那些淳樸民風、知恩圖報,並不隻是傳說。
據說,舊時的拉貝故居一度作為南京大學教工宿舍使用,後來院內還有違章建築,賣鴨血粉絲湯。拉貝事跡啟封後,當地政府開始拆除違建,南京大學也拆除了原先侵占故居空間的廠房。2005年底,南京大學與西門子公司簽訂協議,修繕故居,於2006年開放。
如今去看拉貝故居,早已修繕一新。小院清幽,讓人很難相信這裏當年曾住過六百多名難民,一棟兩層小樓靜靜立在院內,青磚紅瓦,白色門窗十分搶眼,這是典型的德式小樓設計,青磚的中國古典元素也融入其中,毫不突兀。
這棟樓地處南京廣州路小粉橋1號,建於1932年。據載,當時拉貝與金陵大學農學院院長謝金聲簽訂協議,由學校建一座集辦公與居住為一體的房屋出租給拉貝,換言之,這裏既是拉貝的住宅,也是西門子公司在南京的辦事處。
當時,一樓是辦公區,拉貝住在二樓。
此時的拉貝,其實已在中國生活了二十多年,早在1909年,27歲的他便來到中國工作。所以,他曾經說過:“我一生中最美好的青年時代都在這個國家愉快度過,我的兒孫都出生在這裏,我的事業在這裏獲得了成功,我始終得到了中國人的厚待。”
所以,他湧泉相報。1937年8月,日軍開始轟炸南京,正在北戴河休假的他並未選擇避難,而是日夜兼程趕回南京,在院內修了一個簡陋的防空洞,供附近居民使用。11月,他建立安全區,開始庇護難民。
如今,院子角落裏也有一個防空洞,洞口被黑色木門封住,這是故居修繕時,參考《拉貝日記》中的相關記錄,確定位置後加建的——故居的一切修繕,都以“還原”二字為根本。
其實,還原也需基礎,隻要故居尚在,即使再殘舊,修繕後也有舊時味道,若是平地重建,花再多心思也不會對味。所幸的是,拉貝故居雖湮沒多年,不為人知,但仍頑強地生存到了重見天日的那一刻。
背後的故事頗為“驚險”,據載,因為拉貝身後寂寞,事跡埋沒數十年,這棟小樓自然也難得保護。1996年,當有心人走遍檔案館、房產局,查閱各種資料,最終確定它就是拉貝故居時,樓內居民告訴他們,就在幾個月前,有關部門希望將小粉橋一帶道路擴建,此樓被列為拆遷對象。
然後,便是《拉貝日記》的公開,專家與媒體的呼籲,有關單位決定停止擴建工程,把拉貝故居列為文物。
這是一場賽跑,它比許多被拆除的名人故居幸運得多。
翻開《拉貝日記》,除了可以見到許多日軍暴行外,還可看到各種感人細節:比如每次遇到日軍空襲,他便敞開大門讓人進防空洞避難,洞口有一張中德雙語通知,規定孩子和婦女占用中間的位置,那裏最安全,男人隻能使用兩邊的座位或者站著,至於他本人,常常留在外麵。
其實,全書當中最讓我感動的是這樣一段話:(1938年)1月31日,中國的新年:傭人和雇員都隆重地向我拜年。難民們在院子裏排著整齊的隊伍向我三鞠躬。這其中還有許多年輕姑娘,大家都感謝我保護了她(他)們,救了她(他)們。隻可惜還沒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2月,他便離開了南京,離開了中國。亂世中的故事,本不會有什麼圓滿的結局,但人的善意總能構成一個同心圓,比如拉貝的善舉和日後南京市民的自發捐贈,又如這小樓對難民的庇佑和數十年後躲過拆遷並重見天日……
輪回中,自有天意。
青島曹禺故居
[遲到了二十年的相逢]
地址:青島臨淮關路2號
我與青島曹禺故居的邂逅極其偶然,卻頗具戲劇性。
那是2005年春天,我回到青島,在一條條老街上瘋狂地拍著照片,最讓我留戀的地方自然是八大關一帶,這裏共有十條以“關”為名的路,遍布歐式庭院。臨淮關路在八大關裏相對靜寂,但生活情趣隨處可見,一棟棟歐式小樓中,隱隱透著悠然自得,比如手工製作的粗糙報箱,又比如院落門口如糖果屋般精致的小房子,昔時應是別墅主人的雜物房,現在變作了小商店。還有一棟在許多畫冊裏都曾出現的德式小樓,有一大一小兩個尖頂閣樓,殘舊卻精致,院內的草地上還有一架秋千,仿似童話。
路口有一塊草地,上麵栽滿法國梧桐,草地旁有一棟黃色小樓,即便在八大關數不清的歐式建築裏,也顯得別有美感。因為沒有圍牆的緣故,旁邊的草地、樓前的空地都成了屋主的“私家花園”,不加修飾卻別有味道。這就是臨淮關路2號。
也正因為沒有青島老庭院常見的圍牆,我可以近距離欣賞這棟樓。花崗岩基石、淡黃色牆身,仍是青島最常見的紅瓦,橢圓形的木棱窗圍上了煞風景的防盜網,所幸的是防盜網上還有雕花,不至於不協調。屋主把一樓陽台封閉起來,弄成陽光花房,雖然白色的窗體顯得有些突兀,但還是頗有情趣。繞到小樓背後,隻見牆麵斑駁,遠不似前門那般精致,暴露了其“年紀”與失修。因這番近距離接觸,我對其印象極深。
前幾年再回青島,目的是尋訪名人故居。限於時間,連臨淮關路都未經過,回家後翻看一本關於青島的畫冊,卻驟然看到了臨淮關路2號的照片——這竟是曹禺的故居。
其實,曹禺在青島居住的時間並不長,而且屬於療養性質,所以臨淮關路2號與其稱“故居”,不如稱“寓居”。那是1955年,曹禺在青島療養,還創作了話劇《明朗的天》。1949年之前,青島文化圈子的形成是一種自發的“人文誘惑”,以國立山東大學為軸心,以獨特的地理位置和寬鬆的氛圍為依托,吸引眾多名人客居;1949年後,青島則變成了純粹的療養勝地,人文盛景不再,此間差異,常令我心生感慨。
但是,曹禺與青島的緣分,倒是可以追溯到1935年,而且與《日出》有關。
那一年,青島發生了明華銀行倒閉案,在國內引起轟動。當時曹禺正在創作代表作之一的《日出》,方達生與陳白露這兩個人物是下筆前便構思好的,當得知明華銀行案後,他增加了銀行經理潘月亭這個人物,並在《日出》中也描繪了一起銀行倒閉案。
那起案件在如今的青島仍能找到故跡,這便是我曾住過數次的東海飯店。這間酒店坐落於青島彙泉角,三麵臨海,位置極佳,二樓餐廳的陽台便臨著海邊堤壩,海景無敵。這座百年建築如今已不再起眼,隻有門口掛著的“優秀曆史建築”銘牌記錄著它的滄桑。
當時,明華銀行以高利息招徠儲戶,吸引了大批中下層市民,在幾大城市均有分行,其中還包括了曹禺身處的天津。1935年,由於銀行業金融危機,明華銀行以儲款進行投資,卻虧損嚴重,儲戶聽聞消息,也紛紛前來提款。為了掩人耳目並吸納資金救急,銀行方麵與美資洋行合作,在彙泉角興建大型旅館東海飯店。它以七層樓的設計和規模,成為當時山東最現代化、最豪華的旅館,並舉行聲勢浩大的奠基典禮,引來傳媒報道。這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儲戶,許多本來打算提款以防萬一的人,因此相信明華銀行的實力,甚至追加了存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