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不愧是天子身邊的得力幹將,不出一日,耿聚忠的病情診斷結果便到了禦帳的案上,白紙黑字上,“結代脈”三個字尤為醒目。所為結代脈,是一種心律失常的疾病,通常表現為脈律不齊、時有中止。此類脈象多是氣血大虧、心氣匱乏,一旦出現此脈象,必不長壽,因此實乃大凶之脈。
再加上風寒之症,難怪耿聚忠千裏迢迢撐到了京城,卻終究沒能與曹寅同來圍場,他的病竟然到了如斯地步……
這一日,玄燁一整日都待在禦帳之中,沒有招人議事,也沒有傳妃嬪相伴,連一直寸步不離其左右的梁九功也隻是守在賬外候著,沒有人知道皇帝的心思。
與禦帳周圍的沉悶之氣想呼應,靜妃的帳中也處在一片低壓之中……
貴妃榻上,靜妃著一身華貴的短裝旗袍斜倚著,黑領金色花團錦簇褐色袍子,金繡紋飾大褂,襟前金鑲青金石領約。頭上梳了一個大髻,髻上插一支金鑲紅寶石點翠簪,耳垂上金鑲東珠耳環襯得本就貴氣張揚的臉龐更多了幾分熠熠之輝。稍顯纖細的手腕上一對金鑲九龍戲珠手鐲竟被戴出了幾分大氣來。左手無名指上一枚金鑲珍珠翡翠戒指,右手大拇指上竟還套了一枚翠鑲金裏扳指,總之,就是一身金玉錦華,富貴逼人。
此時靜妃正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拇指上輕轉著扳指,一雙慍怒的眸子卻是看著不遠處香柏木素圈椅上坐著的正在悠然品茗的顏珠。
“你倒是膽子越發地沒邊兒了!捅了天大的簍子還不自知!”終於靜妃實在是忍不住看他那一副悠哉悠哉的神仙樣兒,出聲輕斥了一句。雖是責備的話,但是語氣中卻並無多少責備之意。
顏珠一手端著茶碗,一手執著碗蓋輕輕地在茶湯裏來回拂著,口中漫不經心地應著靜妃的話:“長姐這話可是要弟弟冤死了!”口中說著冤枉,卻聽不出半分冤枉意味。
靜妃一副牙咬切齒的樣子,壓低了聲音道:“皇上的女人也是你能招惹的?虧得我之前還鬼使神差地陪你去慈寧宮請婚!這才幾天,又跟那位牽扯不清,敢情之前那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都是唬人的?”
靜妃話音未落,顏珠已經收起了那副不慍不火的溫吞樣子,麵上一冷,說出的話帶著幾分冷然和疏離:“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豈能言而無信!長姐現在應該關心的是如何穩妥地坐上那個位置……至於弟弟的事情就不勞長姐費心了!”
若是尋常敢有人如此跟高高在上的靜妃娘娘說話,早就死得不知道投了幾回胎了,可偏偏對於眼前說話的人,靜妃卻是半分氣性也沒有。在靜妃的眼裏,顏珠不僅僅是自己一奶同胞的親弟弟,更是鈕祜祿家最不可或缺的一個人。阿瑪在世曾說過,鈕祜祿家沒了遏必隆可以,卻不能沒了顏珠。可就是這麼一個重要的人,卻被家族藏得密不透風,並且令其終身不得入朝為官。阿瑪曾言,就算鈕祜祿家在官場的人都死絕了也不能讓顏珠出仕,這也一直是靜妃想不通的地方。但是家族的命運永遠比個人的前途來得重要的多,這一點覺悟,靜妃還是有的,不僅有,而且還是刻不相忘。
良久,靜妃從沉思中回神,歎了一口:“那你如此這般又是為何?”
顏珠眸光明滅起伏,好半晌才道:“情之所鍾,不能所以!”頓了一頓,卻是話音一轉:“但家族的使命不敢相忘,長姐放心,顏珠自有分寸!”
“我隻是聽說你今日又送那小畜……”許是意識到有所不妥,靜妃隨即又改了口:“那雪貂去了佟佳五小姐那裏,怕你惹了龍顏不悅,一時擔心罷了!你也知道,我如今在宮中看著風光無限,實則一切都是鏡花水月……海瀾珊又是個沒心思的,到現在還沒侍寢!家中兄弟姐妹也沒什麼指望……大哥還為了佟府的一個小妾差點葬送了前程,如今我能依靠的就隻有你了!阿瑪在時千方百計地藏著你,我想自有他的一番苦心,如今你倒是卯足了勁兒往皇上眼睛裏鑽,這不是教阿瑪過去的努力都白費了嗎?”靜妃一番話說得淒淒哀哀,卻是句句肺腑,字字說在顏珠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