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色將圍場最高處的那座點將台巧妙地隱藏住,但月色流轉間還是可以瞥見一抹頎長而孤寂的背影憑欄而立,清寒的夜風肆無忌憚地刮起那一身青竹長袍的衣擺,發出獵獵之聲,讓這孤寂的夜色、孤寂的背影更平添了別樣的蕭索和悲涼,仿佛這天地都將其拋卻了……
“惆悵淒淒秋暮天,蕭條離別後,已經年。烏絲舊詠細生憐。夢魂飛故國,不能前。”男子低沉而雋永的聲音悠然響起在夜風中,晦暗的眸底有暗潮細細湧動,目光所及之處是遠處那片人跡罕至的密林,似乎要穿過那樹木參天、雜草叢生的密林看到些什麼,又似乎隻是這樣單純地看著那融於夜色的樹木。
薄唇開合間,那雋永中似乎透著魔力的聲音再次響起:“無窮幽怨類啼鵑,總教多血淚,亦徒然。枝分連理絕因緣。獨窺天上月,幾回圓。”
夜風肆無忌憚地掀起男子的衣袍,卻更顯得那身姿挺拔如鬆。圍場各處燈火點點,間接傳來侍衛換崗的口令聲和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雖然隔得遠聽不真切,但仍然能夠清晰地感覺到皇家衛隊的氣勢和嚴謹。這座點將台是圍場最高的位置,站在這裏,整個圍場乃至遠處的村莊、鎮子都能一覽無餘,這樣的高處想必也是整個圍場最冷的所在吧!
“皇上!”身後突然想起一個滿懷擔憂的男子的聲音,男子一身玄色長衫,在這夜色中本就不明顯,若不是他突然出聲,恐怕很難讓人發現他的存在。其實他一直都恭敬地立在玄燁右後方,隱匿在濃重的夜色中。
“沈宛?”玄燁仍舊保持著之前得姿勢,一動不動地憑欄而立,並不理會男子,而是口中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身後的玄衣男子微垂著頭,似是在思索,良久才道:“不錯,皇上之前讓微臣查的那幾首詩詞皆出自江南名妓沈宛之手,皇上方才所吟正是她去歲中秋所作的《朝玉階》。隻是……奴才遍訪江南名樓,皆不尋沈宛其蹤,但是數月前有人曾在福州玉樓春見過她,奴才趕到玉樓春的時候,她早已離開了。不過,奴才暗訪之時偶得一幅梁汾先生幾年前為沈宛所畫的畫像,此次進京一並帶了來!”說著男子從寬大的衣袍中取出一塊折疊的絹布,雙手平舉過肩呈上。
玄燁並未轉身去取絹布,隻是看著遠處那片密林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說出口的話帶著濃濃的陰冷和嘲諷:“朕新封的明妃和即將冊封的貴妃深更半夜同時去了那片樹林,倒是有趣的很!”
說著,不等身後男子反應,猛然扯過那方絹布,修長的手指拈著絹布一頭在夜風中隨手一甩,絹布展開,掛在清冷的兩指間,隨風飄蕩翻轉,更顯清冷。絹布印著月色,女子傾城的姿容在風中搖曳生姿……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墜馬髻上隻一支梨花白的玉簪,一襲櫻花粉的長裙婀娜款款,襯得美人如三春之桃花般豔豔絕倫。絹布隨風飄蕩,時而歇在玄燁的指尖,時而任晚風將其拂出欄杆,懸空舞動著,連著畫中的美人似乎也要乘風踏月飛去……
看著畫中之人,玄燁目光微閃,竟有瞬間的失神,“南宮”二字在喉間輾轉反側,卻終未出聲,突然瞥見畫旁瀟灑不羈的題字:“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落款乃是“梁汾”二字。
梁汾,顧梁汾,玄燁猛然間就想起當日在淥水亭顧梁汾看“南宮”的那一眼,原來竟是故人重逢……
瞬間,玄燁眸中顏色流轉,之前的迷離之色最終被莫名的怒氣所取代,隻因那詩句太過曖昧隱晦,縱然知道那畫中之人並非是“她”,卻仍然抑製不住心中的怒氣,仿佛是那一模一樣的容顏出現在這詩句旁就是對這容顏的侮辱。手指翻轉間,絹畫已經碎成片段,隨風飛落下高台,不出須臾便沒了影子,仿佛本就從未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