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遠宏恍然大悟地說,李總,實在那個,我不知道啊,這真對不住。都是我不好,不該在這時候打電話,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黃土塬瞄了一眼從礁石伸出去的幾根不動聲色的魚竿,幾條銀線同樣紋絲不動地紮進銀光閃閃的海裏。他想:說不定哪一根還藏著大家夥呢。

還是下午說的那個女孩……

黃土塬又火了,你有完沒完?我說過你不要過問我的私事!

這不是您的事,而是我的公事。楊遠宏硬著頭皮繼續說。

你的公事幹嗎來找我?我隻負責投資。黃土塬一想,就為這事跑了自己一條大魚,氣就不打一處來。

關鍵是我準備用這個女孩換下原定的女二號,而這個女二號是您推薦過來的。明天一早我要出演員名單,所以我才會半夜打電話找你。

黃土塬怔了怔,使勁琢磨了一下,這才想起確實有這麼回事。上次李江的妹妹聽說他要投資拍電視劇,死皮賴臉地非要演個角色,自己就打了個電話把她推薦給了楊遠宏。一想到李江的妹妹,黃土塬可巧就吸進一口不知哪處海潮湧動掀起的一股無浪起風的氣息,撲地拍在臉上,辛濕熱辣地燙了一下嗓子。他說,能不能不換?

楊遠宏一、二、三、四、五,abcde地開始陳述以此代彼的理由,然後沉默。

黃土塬說,那還問我幹嗎?

黃土塬想,自己還是耍了個滑頭,李江的妹妹鬧將起來,還真不好抵禦。隻怕楊遠宏不夠機靈,定要板上釘釘地要個肯定。哪知楊遠宏比他想的還要聰明三分,他早已設身處地的為他想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他說他的一個名導同學正在組拍一部電影,他想把黃小姐推薦過去演女一號,她的氣質很有希望。如果李總沒意見,他就給他同學打電話,讓他邀請黃小姐去試鏡。

黃土塬說你看著辦吧,就起竿收竿又重新投了線,穩坐在礁石上等著。抬頭看去,一輪下弦月被浮雲抹的蹤影不見了,隻有疏朗的一排星星向東方的深海裏一直流過去。海麵上殘餘著一層白光沒有散盡,可也沒有月光的補充,被滾滾的平浪滲上來的昏黑逐一蠶食。剛才天是天,水是水,層次分明的汪洋大海現在落在一團黑裏。竿線聲息全無,黃土塬百無聊賴間就琢磨起楊遠宏來。他從短短兩句話裏就能洞察出自己那種既不想幹涉又擔心黃丫頭找自己麻煩的心理,又權衡著把黃丫頭推薦過去拍電影,這其中舉重若輕,不動聲色的心機堪稱是爐火純青。就算黃丫頭試鏡不成,憑著同學的關係隨便安排一個丫鬟甲、丫鬟乙的角色,輕鬆的把一場紛爭化於無形。這人情練達,世事通透的人物怎麼一部電視劇弄了三年也沒弄成?還弄得老婆孩子都沒了,真是奇怪。

海麵上隱隱吹起了一陣風,帶著海浪撒歡兒撲向礁石,雖然不大卻因為月亮忽現而炸起了一圈浪花。深入海水中的礁角從銀花中摘下一朵,撲麵丟來,一滴濺起的海水在黃土塬臉上一印,化成了沁心清涼的一點,涼絲絲的這麼舒心,整個身心似乎就成了針尖那麼大,盡可以在裏麵暢遊。再看過去,海麵纖毫畢現,純平的一塊銀板,雪融融的光芒一直接入天空。正在體驗空靈,與此水、此風、此月同化未化中,好像剛才在月隱時的昏暗中琢磨楊遠宏的那點私蓄的餘力突地一跳,二十幾年前的那個記憶頓如雲開月現的照過來——這些年早成了虛無縹緲,可沒成虛無縹緲時不更虛無縹緲麼。天空裏枯黃枯黃的彎月襯在通明的碧海藍天裏,天上海裏都沒有留個影子可以尋到摸到,隻是光亮四處照著。其實這個月亮是不可摸的,伸手去夠不著,別看隻掛在眉毛前一點。

人有了什麼念頭,原來是無論如何都抹不去的。明知是天上的一輪月,而且總願意在心中放一盆水,接住那影子。他突然想起這次願意幫楊遠宏一把,未嚐不是那種兔之死而起狐之悲的延伸。人的一生難得會有那麼一個二個真正的念想。很多人一生也不會有一個。楊遠宏有一個,拍他的電視劇,而自己也有一個,卻不知到底這個念頭中有什麼樣的結果,或者這個念想是什麼——隻是一片根本就說不明白的思念,思念一個隻見過一次的女子。思念她做什麼呢?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