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與白(2 / 2)

我心情複雜地收好馬爾克斯似的心情和他的小說,拿出了課本和筆記本,開始了這注定永生難忘的一堂課。

這堂課的背景是一塊巨大的好像書寫了又隱藏了許多人生秘密的黑板,這塊黑板分外顯目地烘托出它前麵的一頭白發。正如楊老師所指出,風和日麗和狂風暴雨是兩種不同形態的美,前者給人以心曠神怡的審美愉悅,後者則給人以無限動感的偉大力量。毫無疑問,喜劇描繪的是人生的一種誇張和變形的常態,悲劇則是在受到上帝對生命的理想詮釋時所流出的喜悅的淚水……

我心裏不由得一陣唏噓。

說實話,楊老師的課講得並不精彩,理論是現炒的自然也就不夠鮮活,但那的確是我一生中聽到的最為精彩絕倫的一堂課了:筆記就是一個證明。在我不斷顫抖的筆下,我相信自己記錄下了一名普通教師、一個近乎迂腐的老學究對職業的理解和對理想最真誠的信念。他一定是這樣一個人,他從來既不說明什麼也不解釋什麼,他隻屬於他的真實的內心世界,他永遠都隻是他自己,如此而已。楊老師佝僂著身子的形象一點都不能給我視覺上的愉悅和美感,他所教授的美學原理也沒有任何前沿信息和獨創理念,但他上的那堂課卻讓我對美學原理的理解似乎有了一種本質的飛躍。

下午,在同學們陸續回到教室後,我故意漫不經心地說了這件事,一慣恃才傲物的學子們顯然都有些激動。對我的小腹有著刻骨仇恨的詩人還拿了我的筆記本躲到一邊去謄抄。

於是,到了下一堂課的時候,整個教室空前熱鬧,座無虛席,比上次看進口大片還整齊。同學們滿臉正經、神情嚴肅地恭候楊老師的授課。

然而,楊老師沒有來。楊老師一直沒有來。

半堂課後,來了教務處的人,通知自習。教務處的老師說,楊老師幾天前已經去世,是肝癌奪去他還不到六十歲的生命。

那堂課一直寂靜無聲,而且沒有一個人走出教室。

詩人緣此詩興勃發,激情萬丈,在淚流滿麵的瘋狂意境中寫出了一首眾人擊節叫好的散文詩《黑與白》。詩中寫道:“都說黑色深沉也說黑色冷豔,逆轉四十年頭,你那烏黑的頭發同樣煥發出青春的光彩和魅力……隻有學生最清楚,你的滿頭銀絲,是潔白無暇的粉筆的化身;你淡漠沉靜的微笑,塑造了一個永恒的主題。”

級級石板路,道道山坡坡。我挑著包袱,離開了夢牽魂繞的故土,順著百裏溪邊的小路,走向外麵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