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內——
客人三兩桌,夥計六七個。
留著山羊胡的掌櫃,在櫃後盤著帳,把算盤珠子撥得“劈叭”直響的同時,不時抬眼掃視著四處——
店裏收拾得齊整亮堂,很好!夥計勤快無偷懶,很好!客人的穿著極體麵,很好!外麵的天色燦爛,是晴日,很好!近日江水已融,南來北往的行商增加許多,很好!
但一個冬天都沒什麼賺頭了,行商們都被一條漢江阻斷了來往,窩在了各自的家裏不出,讓他們這地處南北交通要塞的繁華之城也蕭條了許久。
很不容易才等到這春天的到來哪!不知道今日會有多少銀子的進帳?
眼睛一眯,就掃到外麵對街上的其它店麵——
媽的,那常來常往的南路人已經都不怎麼肯來他這家店了,本地人又不知是哪個在暗地裏傳了碎話,竟個個都躲著他這家店走,已經無多少人肯上門了。
就別讓他知道是誰傳的話,否則,定要他好看!
不過現在正是上客的時候,外麵川流不息的不就是大把的銀子?迎門的細子又是他栽培了多年的,眼活人機靈,應該能給他拉進不少的好客來。
該是他又摟著銀子睡覺的好時候了!
咧嘴哼聲一笑,又看向帳本,劃算著今日進多少銀才是能令他滿意的——
而外麵迎門的小二果然又瞅到了一個穿著極體麵、臉又生,一看就是外路人的過客,堆起笑臉就衝下了台階,連捧帶拍,連扯帶拽地就請了上來,引進門,再安排了坐位,施個眼色讓其他小二繼續招呼著,便準備再返出去門——
突然,他的眼頓住了。
整座酒樓的氣氛,無可阻止地變化了。
是誰,將滿室陽光截去?
是誰,將四海之風帶來?
正午的陽光,本透過大展的門窗灑得遍地都是,跳躍在空氣中,讓滿堂明亮。卻在這突然間,似被揭去了全部屋瓦,更多的、所有的陽光都投了進來。
並被籠向了一處,隻一處!
恣意、縱情、激流飛蕩,也撲麵而來!
整個空間,都似座木筏飄搖在海麵,無所依據,直麵陽光,感受風動,迎對激蕩!
所有人的眼,也都無法不凝絞向那激蕩的來源、陽光的聚籠處——
包括櫃台後的掌櫃的,包括兩三桌食客,包括所有的小二,還包括街麵上正路過的行人。
隻覺一眼無法望盡,便都一直在望。直到——
“肉菜、主食,皆上。擺滿此桌!”
一個聲音傳來,音如山之慳鏘、水之唱,痛快淋漓。
眾人一驚,離得最近的細子則渾身一震,怎麼這聲音,讓他覺得心底像有一群無韁的野馬在奔過?
仿佛看到了幼時跟著外祖父去那塞外,站在天山之下所眺望過的那揚著蹄、踏著千古草色的,從未被籠過轡頭、拘過自由,於蒼鷹之下奔向遠方的真正自由的馬群?
是那樣的自在,那樣的……快活!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少女!
一個年少的、無比鮮活的少女,正以風動的姿態,落坐於大堂中央最大的一桌桌旁。
呃!
他大張著嘴,出於多年習慣的連忙迎了過去,卻也是出於多年習慣的,突然又收住腳。
一些東西猛紮進了他的眼裏,讓他的眼很疼!疼得想起了曾挨在身上的無數的鞭藤!
然後,他看到了讓他刺眼的東西:那是粗舊的衣物,翻毛的皮靴,還有無一絲點綴的渾身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