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愛妃王婉容,被金將強行索去,受盡淩辱。曾經說好了地老天荒、不離不棄,轉瞬間,彼此都下落不明,誰也不再是誰穿越生死的牽掛。他僅有的一點尊嚴,被一路踐踏,累累傷痕,連痛的地方,都找不到。他唯一能做的,就隻有懷想,因為,他始終放不下那些繁華的過往。盡管,他無力去抓住那些消逝的時光。“這雙燕,何曾會人言語。”他怪燕子不解人語,不能托它捎去重重疊疊的離愁別恨。他歎:“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他那富麗堂皇的宮殿,到如今,隻能在夢裏時而相見。他隻想捧著這個夢,支撐地過完以後那漫長的歲月。可近來幾日,真的是連夢也不做了。那般流淌的思緒,已在絕望中漸漸幹涸。人生,就像是一盞搖曳的油燈,油盡燈滅,一絲光芒也不會再有。明明滅滅的煙火,隻給那些還心存希望的人。
他說了,和夢也新來不做。他沉醉一生,隻有這一刻,最為清醒。短短幾行詞句,訴盡衷腸,沒有繁複,無須詮釋,一切已經了然入心。多少人,看到他的詞句,或者會對他此般遭遇,生出感歎。對他以往的過錯,有了些許的寬恕。然而,曆史是給不了任何人回歸的機會,在淙淙的時光麵前,不會有原諒的理由,也沒有重來的借口。
丟失了夢,他隻剩下一具行屍,去了金國都城。任由他們擺布、侮辱,經曆著流放、遷徙、關押、囚禁等折磨。在無數個風雨飄搖的夜晚,一盞孤燈延續著沒有靈魂的生命。“家山回首三千裏,目斷山南無雁飛。”他人生的風景裏,連一隻大雁也看不到了。
他死了,死在五國城,結束了九年的囚禁生涯。一生榮辱,一世浮沉,成了過眼雲煙。隻是誰也不知道,他的魂魄,是否可以回歸故國。可以在那兒,做一次深深的懺悔,又或者,靜靜地回味一場汴京遺夢。許多人,都說宋徽宗誤國,可誰又知道,究竟是他誤了國,還是國誤了他。倘若他不是帝王,這段北宋曆史,又會有新的安排。而他的宿命,也可以重新更改。人生不可以量體裁衣,處處盡善盡美,倘若你不能適應它的尺寸,就注定,是殘缺。趙佶,接受了一場不合時宜的托付,一個國家的托付,太重了。可他不曾意識到,他隻接受了尊榮華貴,擱下了萬民蒼生。
生命似一場燦爛的杏花紅,春去春回,夢醉夢醒,不要問歸路,不要問前因。我們可以做的,隻是在散淡的日子裏,尋覓一些過往遺落的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