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粗重的呼吸鋪麵而來,嗆人的煙氣鑽進我的鼻子,讓我突然想起此去平江水路上,瘌痢子也是如此盛氣淩人,我不由得握緊了雙拳,誰也不知道接下來將要發生什麼......“平一啊,別犯傻哩,你打不過你爸爸哩!”媽媽推開門一看這陣勢,鞋子也沒來得及換,衝了過來,滿臉驚慌失色,身後再也沒有興貴叔叔的身影,我知道,興貴叔叔終於還是一氣之下沒能再回來。“興才,你好意思哩,發什麼老神經?”爸爸轉頭一看,隻媽媽一個人,些許放鬆了一些,再看看我,依然是怒火灼燒的樣子,很是冷漠地一手推了一把我的肩膀,我頓時歪了一半身子,一股強大的力量讓我失去了重心踉蹌了起來。十八歲的小夥子怎受得了如此?我正胳膊用足力氣一揮,媽媽卻整個人已趴在了我的肩膀上,把我按了下來。“你真的敢打你爸爸?你這個不孝之子!”媽媽又慍怒對爸爸喝道:“興才,孩子都這麼大了,你還打?將來你老了要他再打你嗎?”我這一聽,渾身一激靈,才算清醒了過來,趕緊後退兩步,整個人都鬆懈下來扶著飯桌。爸爸早已轉過身,悶聲不響地向臥室走去,後麵跟著媽媽不時地轉過頭用手指著我,一聲沉悶的摔門,整個客廳裏就剩下了我一人......
桌上的飯菜已經不像剛才進門時冒著熱氣了,盤子裏的油已薄薄地結了一層膜,碗筷靜靜地放在一邊,仿佛早已靜候多時,卻不見主人。我也沒了胃口,雖然一整天都在趕路,肚子裏真的沒啥幹貨了,但這晴天霹靂般的變故,早已沒了食欲。我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屁股上仿佛傳來了爸爸剛坐下的餘溫,是啊!從剛進門到現在,短短時間裏,卻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一個在眾人眼裏的好孩子,乖孩子,居然敢向父親動手,雖然被媽媽壓了下來,但如果......後果真的不堪設想,原家幾代人裏將會出我這麼個忤逆之徒......這是為什麼呢?以前爸爸說什麼、做什麼我都不敢有半點二話,這次我自己回了趟平江縣,長大了,就敢一氣之下動起手來?我又羞又惱,滿腦子也沒個頭緒,更不敢想接下來要如何麵對爸爸媽媽,該如何在這個家裏混下去?......一晚上隻看見爸爸媽媽的臥室裏門框上的窗子射出來的燈影,還有吐著氣息的竊竊私語,雖然聽不清楚,但可以聽到基本都是媽媽在小聲地說著什麼。
“呀,平一,昨晚就睡沙發上了?”媽媽關切的語聲將我驚醒,睡眼惺忪中一看,天已大亮,初生的太陽已照入客廳瓷磚,泛出亮光。原來昨夜裏胡思亂想著居然靠著沙發睡著了。我趕緊直起身子坐直,揉了揉眼睛,答道:“昨晚太累了吧,媽,你也沒睡好吧?”“快去刷牙洗臉,吃個早飯再去屋裏繼續睡一覺,你看你這一身埋汰,洗個澡換個衣裳再睡。”
昨晚一切仿佛從未發生,媽媽還是依然廚房裏忙碌了起來,灌好熱水,掃掃地,把昨晚晾一晚上的菜盤子收拾一下。對我,再也沒有片言隻語提及昨晚,我按部就班地洗漱好,肚子猛烈地傳來一陣痙攣,開始嘰嘰咕咕叫了起來,昨天的一路再加上晚上回家粒米未進,連水都沒喝上一口,挨到今天一早哪裏有人會受得了?我端起媽媽煮的稀飯就喝了起來,媽媽知道我肯定餓壞了,稀飯乘起來燙嘴,早就把飯碗放進了水盆裏坐了起來,到我嘴裏剛剛好,溫溫的,帶著一絲絲甜,我一口菜也沒夾,就咕隆咕隆順進了嘴裏,滑到了饑腸轆轆的肚子裏,頓時腹中一陣暖意,整個人精神了起來。“媽,那我去屋裏睡一會兒啊。”我放下碗,站起身來,邊走邊拔去身上的外套,到了床沿,一屁股坐上去,眼前開始眩暈起來,順勢一倒,蓋上被子,腦袋裏再無絲毫雜念,隻管蒙頭大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耳朵裏漸漸清晰了起來,門外聽到了爸爸、媽媽的說話聲,爸爸低沉而又帶有磁性的聲音隆隆地響著,睡眼迷糊中倒也聽不清楚,又一陣,傳來大門“啪”地一聲,客廳裏開始安靜了起來。我再無睡意,又想上廁所,就穿好衣服下了床,湊著臥室的門再仔細聽了一下,客廳裏靜悄悄,爸爸媽媽估計出門了吧。我打開房門,勾著頭往客廳四處探了一下,果真家裏就剩下我一人了,於是渾身鬆懈了下來,走了出去。飯桌上早已收拾地幹幹淨淨,隻剩下一個盤子,裏麵整齊地擺放著雞腿、紅燒肉、土豆......下麵露出白花花的米飯,盤邊上又架了雙筷子。這一瞅,一早吃過的稀飯早已沒了蹤影,上個廁所估計肚子又空了,眼看著豐盛的飯菜,我趕緊上了個廁所便來到飯桌前。用手一摸,還是熱乎的,爸爸媽媽一定剛走不久,管他呢,先吃飽再說。我抓起筷子剛要夾起雞腿,咦?飯桌的角落上還放著一個紅色塑料皮的本子,上麵一行金色的大字“為人民服務”,這,家裏怎麼會有個這樣的筆記本?我從來沒見過,裏麵的紙張老遠就能看到已經發黃,但每一頁都緊緊地擠在一起,這肯定是個新本子了。我放下筷子,夠著手過去拿起來,紅色封皮上已經開始老化,發著霧,不那麼油亮了,看來年代已久,我嘩啦啦地翻起頁來,果然是個新本子,裏麵空空如也,正滿腦子問號,我翻到了第一頁.....幾個歪歪斜斜的鋼筆字展現在了眼前:一心隻讀聖賢書,我不禁哈哈大笑,心想誰這麼老土的話都寫的出來......再一看落款,我頓時收住了笑容:拉力子!後麵還留了個CALL機號碼......順口一讀出聲來,我嚇了一跳,這不就是“瘌痢子”嘛!他一定是寫不會,就順著讀音落了款,我激動地趕忙又仔細翻了一邊,卻再也沒發現什麼了。於是趕緊合起本子,奇怪,奇怪!我迅速回憶起和瘌痢子見過的兩麵,不可能啊!祖墳山上的不辭而別,什麼時候給過我一個這麼大的筆記本哩?那又怎麼會跑到我家的飯桌上來?......我邊端詳著這個奇怪的本子,邊嚼著飯菜,剛才的胃口早已全無,也吃不出什麼味道了。既然是瘌痢子送我的,我就得收好,等媽媽回來了再問問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