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興貴的提議(1 / 2)

第一章第三節

興貴的提議

我一路流星大步奔著平江最高地標—東崗嶺,臘月裏的白晝本來已是渾沌無光,還不到下午5點,天色已漸漸昏暗了下來。看天色已緊,雖然不足5公裏的路程,也使得我不由得更加快了腳步……

老家的年味兒就是足啊,大街小巷都迷漫著火硝子剛剛在空氣中燃燒的嗆人氣味,地上一捆捆燃盡的煙花帶著黑炭的屁股東一個,西一個散落著,臨街鋪子有的大年夜裏並不關門,將五顏六色、繽紛絢麗的各種年貨推出門口,貼上大吉大利的紅紙……路上人影稀少,大都已到了晚飯的飯點都急匆匆的往回趕。隻有我一個小夥子滿身的行李,一腳深一腳淺地在路上顛簸著,偶爾有年長的叔叔阿姨投來好奇的目光,估計是在打量會可能認識的遠歸的孩子,好上前遞上一把糖果瓜子,寒暄幾下,問問東家長李家短……轉眼我已來到爺爺奶奶家門前的牌坊底下,牌坊上那四個大字“花園巷鼓”也不知多少年了,連著周邊圍繞著的漢白玉的雕龍刻鳳已被歲月裹上了一層油膩的黑色,經喜慶的紅緞子一綁紮,多少也透著點新年的喜樂勁兒。

右拐進入巷口,巷子左邊第一家就是爺爺奶奶家的門板子了。我焦急地朝門口望去……一個清瘦的老太太坐在門檻外麵,布滿細細皺紋的臉,正笑嘻嘻的看著我,一手撐著木頭凳子站起來,一手拍著門板子向屋裏喊著:“平一回來了噢!啊……”我連忙連著包舉起右手,大喊著:“奶奶!奶奶!”,說話間,姑姑抱著我的小表弟跨出了門檻,看見我了立刻露出歡喜又和藹的笑容:“平一啊,回來了!”姑姑還是小姑娘的時候就背著我滿街跑……給我換尿片子、提個褲子、喂口麵糊糊那都是常事,這一見麵那叫一個親啊!就這樣簇擁著我進了門,彎過柴房,往西走幾步就是堂屋。東西兩旁的圓柱子上,貼著大紅紙對聯,透出滿堂的年味兒。進得堂屋,依舊是記憶中的擺設,正北靠牆擺著一張八仙桌,上麵擺著著燈燭果品,牆上還是掛著那副毛主席的《沁園春雪》配著山水墨染。畫左邊是玻璃相框毛主席的畫像,右邊是照片牆,各個年代的變遷,爺爺奶奶、叔叔姑姑、爸爸……姑姑早已將小表弟放在一邊玩耍去了,拉著我到東邊靠牆木椅子坐下,給我端過來一杯熱茶,我趕忙又站起來接住茶杯,頓時一種說不出的溫暖透著杯子傳遍我的全身。姑姑笑著看著我,又用手比了比我的個頭,笑嘻嘻的說:“平一今年又長高了!”正說著,奶奶端著糖水煮蛋已到麵前,這可是老家待客的老傳統了,給遠道而來的先墊墊肚子,:“你爸爸說你一個人回老家哩,來,平一,趕緊坐下來,吃。”奶奶摩挲著將碗放到椅子旁的小木桌上,就站在一旁,細細地打量起我來,看著我拿起湯勺在碗裏扒開了。我邊吃邊問到:“爺爺呢?姑姑接過話來:“你爺爺剛在廚房裏做吃的呢,你先吃,等會你去廚房看看。”爺爺做飯的手藝真的從小就記憶深刻,非常棒,一般逢年過節或者家裏待客,都是他下廚,一準兒弄幾個色、香、味俱全的好菜上來,油燜蹄胖、香菇燉雞、爆炒腰花、梅菜扣肉,墨魚燉排骨……然而多年過去了,到我這裏,手藝已然失傳,就連爸爸也隻是學到個皮毛。我一聽姑姑說完,就放下碗,說到:“我先去看爺爺。”奶奶和姑姑看我已經走出兩步了,也隻是跟了句:“吃完再去哩……”我來到廚房,進去一看,爺爺正彎曲著背,認真地在在灶台上忙著什麼,全然沒察覺我過來,我連喊了幾聲:“爺爺!”這才停下手,回過頭,:“你來了!”我走進幾步,沒想到被灶台底下竄出的煙嗆住,咳到五髒六腑都快出來了,等我再抬起頭,爺爺擺了擺手,說到:“你出去吧……”接著就轉過頭又繼續忙了起來。我一看也覺得沒趣,就自己回堂屋了。奶奶和姑姑也不知忙哪裏去了,若大的堂屋就剩下我一個人,在昏黃的白熾燈下,我開始獨自張望起來,這幾年來,一切老樣子,唯獨就是泥地上更硬更黝黑了。不知不覺我來到北牆的照片牆前,仔細看起來,基本都是合影,從爸爸十六歲的時候開始,叔叔姑姑比爸爸要年輕十歲,所以合影裏看到他們幼時的模樣……其中有一個十來歲模樣的少年,濃眉大眼,白襯衫胸前口袋別了一支鋼筆,看上去斯斯文文還有些靦腆,孤零零地一張放在角落,我聽爸爸說過,這就是他的短命兄弟,爺爺奶奶最喜歡的兒子。名字我早已模糊,因為隻提過一次。幾乎是拍完這張照片的年齡,就……失蹤了……找了好多天,後來有當地人在平江的下遊發現一具早已無法辨認的孩子屍體,衣著個頭甚為相近,那時候也沒DNA庫和鑒定手段,爺爺奶奶就隻能相信是玩水淹死了……從此,爸爸、叔叔、姑姑就連我都是家訓不得玩水。遊泳,都是後來長大離家去工作了才自己學的。所有這個照片上的孩子我知道的一切就是這些了……正陷入胡思亂想,堂屋門口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我剛轉身,印入眼簾的就是叔叔們了,興權、興貴叔叔。一進來,興權叔叔就拍著我的肩膀:“平一小夥子了啊!能一個人回老家了,這個頭竄起來了不少嘛!”我對興權叔叔有特殊的感情,因為我也幼時趴著他的背上到學會走路的。還有,他後來考進警校,現在是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一身正氣凜然,高大魁梧,也是濃眉大眼的英俊模樣。我有些害羞地對興權叔叔說道:“叔叔,我都十八歲了。”興權叔叔哈哈一笑:“乖乖崽長大了哩!”一旁的興貴叔叔雖不如興權叔叔那麼英俊帥氣,但眉宇之間透出的男人氣概也非常獨特,現在的話來說就是酷吧!他隻是默默地打量了我,說到:“你讀高中了吧?”我連忙回道:“叔叔,我讀高二了!”他“噢”了一聲。就在靠東牆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包阿詩瑪,倒了一根丟給興權叔叔,又掏出一根對著我示意了一下,我慌忙擺擺手,他就直接叼上了,又摸出一個閃閃發亮的金色打火機自顧點了起來。這時,奶奶和姑姑已經端著熱氣騰騰的菜進來了,姑姑麻利地收拾了一下八仙桌,就又去廚房端菜了。奶奶對著叔叔們說道:“你們喝酒吧?”興權叔叔說:“媽,我去拿酒,平一回來了,現在大小夥子可以一起喝點!”一邊就又說:“興貴,你招呼一下平一。”我自覺地坐在了八仙桌旁,看著桌上的家鄉菜,不由得肚子又咕嚕咕嚕叫了。轉眼間,姑姑已經跑了好幾趟,總算是擺好了菜,碗筷也歸置妥當,這時候奶奶和叔叔們也各自坐好,姑姑又搬了把靠椅放在了桌旁,大家都等著爺爺了。一會兒,爺爺總算來了,邊走進來邊摘掉袖套,洪厚的嗓音說道:“都吃啊!”就坐了下來。興貴叔叔開了酒,先給爺爺倒了一小盅,然後給興權叔叔滿上,又把酒瓶子對著我問到:“喝不喝?”爺爺一把拽住酒瓶:“來,平一崽崽,我給你倒酒!”我平時在家是滴酒不摘的,此刻也不好再推辭,爺爺破天荒的給倒酒,趕忙端起酒杯迎上去。興權叔叔對我說:“平一,你隨意啊,慢點。”我連忙點頭:“嗯嗯!”就這樣大家開始了團圓飯,席間大人們說的工作啊、調動啊、誰誰誰進省城了啊……我隻顧著站起來敬酒,喝一口,再馬上坐下了吃口菜,姑姑和奶奶不停地往我碗裏夾菜……就這樣不知不覺酒過三巡,我幾杯酒已下肚,臉上火辣辣的,心口碰碰直跳,大腦也漸漸模糊起來……:“不用等哥哥了!平一這次一個人回來就說明長大成人了!”突然興貴叔叔沙啞的聲音提到了我,我一激靈頓時清醒了。興貴叔叔也麵紅耳赤,一改剛才的寡言少語和冷淡:“還要等多少年哩?過年怎麼不能去?就當作去看看寧古渡的老鄉哩!”寧古渡!!!這三個字鑽到我耳朵裏的那一刹那,我已經完全清醒了,猛地抬起頭來!不禁想到今天在船上所見所聞一切,包括偶遇的那個埋人的瘌痢子……爺爺倒是麵不改色,正舉起酒杯,看到我一臉的激動,也不睬我。我又向興權叔叔望去,他還是那麼親切地回了我一個眼神,說道:“平一,你爸爸跟你講過了吧?在寧古渡,有我們平家的祖墳山。”我一股腦多年積壓在心裏的關於祖輩的疑問一下子湧上來,說道:“爸爸說起過一次,我知道的。”但仿佛感覺到桌上的氣氛不太對勁,又趕忙把一肚子話壓了回去。這是興貴叔叔站起來,扶著桌角,對爺爺說:“就當去拜個年!看看他們是不是還在管著蓮花峰!”爺爺沒理興貴叔叔的話,終於對著我看過來:“平一崽崽,原家已經30年沒去寧古渡了,這次就帶你這個長孫回去一趟吧……但是,爺爺又轉過頭對著叔叔們道:“我死了以後不要埋那裏!”奶奶氣得聲音發抖:“年夜裏你個老頭子說什麼話哩!”說完就起身,拉上姑姑,:“走,我們去廚房收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