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著瘌痢子走進船艙,他找了個沒人的座位坐了下來,也沒有行李,就隻管坐那不動了,看見我也跟了過來,衝我我狡黠一笑,右手拍了拍餐桌,示意讓我一起坐過去。我正琢磨著他剛才是唱的什麼,好奇心驅使我朝他走去,在他對麵的位置坐了下來……“你一個人去平江?”瘌痢子張口又道:“你是平江人?還是寧古渡的?”………然後自己又嘀咕了幾句,全是方言,聲音很小,不知道說了什麼……我想了想,稍微組織了一下,答道:“我是濱洲的,老家在平江縣,寧古渡……”我頓了一下:“我聽說過寧古渡!”“濱洲的啊……”瘌痢子好像覺得挺沒意思,身子往後一靠說到:“去平江走親戚的吧?那你剛才站到甲板上幹嘛……我還以為你在接人上船呢……”我不禁搶過他的話來:“我就要看看寧古渡怎麼了?我喜歡!”其實也就是一句血氣方剛的氣話,我不喜歡別人評判我的舉止,年輕人最大的叛逆大概就是自尊心和自由了吧。沒想到瘌痢子探起身來:“你喜歡寧古渡?………”瘌痢子突然壓低了聲調:“你知道我們寧古渡的蓮花山嗎?”我一臉茫然,並不知道他這樣裝神弄鬼的是出於在外鄉人麵前的賣弄,還是過於早熟心理的盤查。瘌痢子看我聽的入神,把身子探得更往前了,我都能聞到他鼻孔裏出來的煙熏味了,他兩隻眼睛眯成了一條線,眉毛連成了一個隸書的“一”字
,腮幫子托著臉朝後仰。我並不喜歡這樣誇張到了畸形的表情,於是直奔主題道:“你剛唱的什麼啊?什麼骨?什麼萬萬貫……是在唱戲嗎”瘌痢子一聽,腮幫子猛地一收緊,露出憤慨的目光,:“唱戲?你才唱戲呢!”可能在年輕人的眼裏,唱戲是多麼缺乏時尚和無聊的詞了,“我那是自己編的瞎唱的!”啊……編的,我立刻失望地放鬆了表情,我是不是太好奇了,還是爸爸講的寧古渡的故事太吸引我了,還是……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跟瘌痢子說什麼,正打算起身告辭,瘌痢子接下來的一句話讓我頓時汗毛直豎,:“我是村裏麵埋人的,寧古渡的人都知道我瘌痢子,靈骨哩,天靈骨,平江萬萬貫入土……我們埋人的都會唱,村裏麵的人也都會聽,你看看,剛才上船的時候我唱了,那幾個和我一起上船的跑得人影都沒了,隻有你緊跟著我進來,哈哈!”最後的笑聲聽的我心驚肉跳,剛才太專注了也沒管別的,我四周一望,果真不光我們坐的位子,隔壁的再隔壁的剛才幾個好像在插科打諢的男人都坐到艙門口去了,大過年的誰會討這門晦氣,這真是在船上,大冬天的也沒法下水,不然都會跳江了吧?現在怎麼辦?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吧,好像也顯得我太膽小了吧,也不夠意思,畢竟一來二去聊了快有一個小時還滿足了我的好奇心,坐吧?跟埋人的坐一起想想頭皮就發麻,倒不是我迷信什麼,確實胃一直在往上翻,正不知所措,我抬頭一看,瘌痢子不知啥時候已經把帽子往下一蓋臉,靠著位子已經沒動靜了,我趕忙起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一把把背包抱懷裏壓著胸口怦怦亂跳的心髒,望著窗外江水不時泛起來的泡沫星子,我在心裏已經吐了幾百遍了。一會兒終於平靜下來,腦子裏開始無法控製地回蕩著瘌痢子的話音,靈骨哩,天靈骨,平江萬萬貫入土……為什麼寧古渡人要說起平江呢?雖然我知道地理位置上平江包括寧古渡,但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吧?還有什麼蓮花山……為什麼瘌痢子說起來顯得那麼神秘?就這樣我一直胡亂琢磨著,但好奇心始終戰勝了理智,越想越覺得剛才為啥自己太窩囊了,應該再打聽打聽清楚嘛!
刺耳的汽笛又拉響了,平江碼頭到了,艙裏的人早已收拾好行李,挨個排著隊擠在艙門口,我一手一個包拎起來也往艙門走了過去,路過瘌痢子剛才坐的位子還是多看了一眼,咦?人不見了,我納悶著隨著隊伍一點一點往前挪,眼看到艙門口了,我反正排在最後一個,後麵空蕩蕩的除了滿地的垃圾……輪到我出艙了,正踩上甲板,眼角餘光看見一個人影,那不是瘌痢子嘛……正過道裏抽著煙,也不下船,看見我出艙了,他朝我擺了擺拿煙的手,我問道:“你怎麼不下船啊?”他的眼睛又眯起了一條線,年輕的臉龐鼓起來兩團皺紋:“下次你來寧古渡,找我瘌痢子,我帶你去蓮花山玩!”說完掐掉了煙頭:“你趕緊下船吧,你們走了我好……辦點事情”我一聽馬上想起來瘌痢子是幹啥的了,我靠,這船上裝了棺材……再不敢多想了,三步並作兩步走,匆匆跳到碼頭岸邊,頭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走出了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