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中元節的醉話(1 / 1)

上小學的時候,我就喜歡踩著小板凳夠著陽台,拿著粉筆在牆側麵寫上:“原家”這兩個大字,再畫上一個圈,似乎有著與生俱來的家族感,除了被媽媽拿著笤帚趕下來,小祖宗你不想活了,掉下去摔扁你!媽媽是護士,眼尖心細總能發現我的危險及時出現,爸爸隻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繼續帶上耳機聽他的英語磁帶,這一天半夜裏,我起來上廁所,看見爸媽房間的燈還亮著,屋裏傳來爸爸低沉的聲音:“平一這麼小就會寫原家,奇怪吧?”

上一代人的民風是很濃鬱的,一到清明節,家家戶戶人人都會去掃墓,祭奠祖先。而我,除了學校組織的革命烈士的掃墓,卻從來沒有去給祖輩掃過墓,連看一眼也沒有,甚至都不知道在哪裏......幼小的印象裏,也隻有中元節,爸爸會帶回來一些黃紙、冥幣、元寶之類的,分為幾個信封裝起來,上麵寫上祖輩的名諱一並燒了去。

又是一年的中元節,心裏總記著媽媽說的中元節一片樹葉下藏著七個鬼,放了學就老老實實的呆在家裏,坐在客廳裏看電視。傍晚天快黑了,門外才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肯定是爸爸回來了,我跑去打開門,爸爸正好在掏鑰匙,一看門開了,推著我就進屋了,滿臉通紅眼睛裏掛著血絲,沒開口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腥氣,手裏提著一個鼓鼓的塑料袋,往桌上一扔,轉身一屁股攤倒在沙發上,媽媽一看知道又是接待外賓喝多了,往廚房裏走去泡茶,我趕忙關掉電視,拎著書包去房間寫作業,每次都是這樣,隻要爸爸喝多了家裏就會變得安靜起來,我剛走出幾步,爸爸突然喝道:“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我一愣,轉過頭來,爸爸抬起的手直直地指向我,瞬間我感到莫名的恐懼,一時間也不知手腳該放哪,隻是傻傻的站在原地,這時媽媽正端著茶杯從廚房推門出來:“喝多了吧?平一你別理你爸爸,做作業去!”我正準備走,“別動,你給我過來!”爸爸的手臂擺動著示意我,我帶著驚恐和委屈很不情願地來到爸爸身邊,“你給我坐下!,你不爭氣!”我搬了個小板凳,坐在爸爸的對麵,“你不爭氣,不爭氣的東西!”我脹紅了臉,低著頭,滿腦子思索著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在學校?在家?平時爸爸也不管我的,老師告狀也不至於告到他那去啊......爸爸喝了一口茶,點起一根煙來,似乎平靜了下來開始娓娓道來:“我的曾祖父,也就是你爺爺的爺爺,考取清朝的進士第十四名,同輩的兩個兄弟武藝精湛,擅長點穴,當年路過寧古渡口,碰見兩村械鬥,弱勢一村眼見快被滅村,他們倆出手相救,終止了械鬥,村裏老少感恩不盡,指山為誓,願世世代代供奉此山作為恩人及後代子孫的祖墳山。還有你的曾祖父,解放前在平江縣富甲一方,壟斷藥材、漁業,碼頭,隔江相望,沿街的店鋪都是他的,後來日本對平江縣連續六次地毯式轟炸,所有物業房產一夜之間夷為平地,但你曾祖父連夜在祖宅埋下了三十八缸銀元,平江縣解放了,你曾祖父赤貧,無錢無地無產業,被劃為貧下中農,不然肯定當地主槍斃掉,哪裏還會有我們!”說到這裏,媽媽起身拉起我,對爸爸說:“什麼年代的陳康爛穀子的事情,跟這麼小的孩子說那麼多幹嘛?走,平一去寫作業,你爸喝醉了,讓他休息一下。”我卻是屁股黏住了板凳,滿腦子橫衝亂撞,曾祖父、爺爺的祖父、點穴、寧古渡口、老家平江縣、轟炸、銀元......恍惚之中,爸爸起身走到桌前,拎起之前丟到桌上的鼓鼓的塑料袋,跟我說:“平一,跟我來!”我這才起身,看了一眼媽媽,就跟著爸爸來到陽台上,還是老規矩,爸爸拿出放在陽台雜貨堆裏最裏麵的一個銅盆,用抹布擦拭了幾下,然後從塑料袋抖露出一大堆冥錢紙幣,又有幾個信封,我幫著把冥錢分好類一張一張疊放好,爸爸用鋼筆在信封上開始寫字,還是祖輩們的名諱:原泰雷、劉氏,原泰興、雷氏,原泰普、張氏,原隆舉、羅氏,然後將我手上的冥錢一遝遝的塞進信封,放入銅盆內,一並點燃,看著信封上的字漸漸燒盡,火光映紅了我和爸爸的臉頰,仿佛我也和爸爸一樣也醉倒在中元節的焰火之中,秋天的晚風順著銅盆旋轉著帶走了飄忽在夜空中的忽明忽暗的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