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1章(2 / 2)

上車了,小臥車的坐墊很軟,瑩兒覺得陷進去了。村裏人都來看。娃兒們撲前撲後地叫。大人娃娃都興高采烈。這可是喜事兒呢,為啥不笑?媽邊歡喜地招呼人們,邊取來一把掛麵,遞給瑩兒,說:“這是‘熟舊飯’。回去,一定吃了。”

瑩兒知道,這麵代表她命中的祿糧,少不得。送親的嫂子連忙接了。“知道,知道。”她說。

車開了。村裏人都忙往路邊讓。幾股塵土,從車後冒出,淹了村子,淹了村裏人。那個日頭爺卻淹不了,還在當空叫呢。車子在日頭爺的嗡嗡中上了大路。這路,不是車來時的路。新車子,開不得回頭路,中途更停不得。和憨頭那回,新車子壞在半路上,憨頭也就半路裏撇了瑩兒。這事兒,仿佛很遙遠了,又仿佛正在發生。那時,坐新車子的她,是個出嫁的姑娘。現在,成前行的寡婦了。中間,怕有好幾年吧?咋覺得隻是恍惚了一下?除了跟冤家的鬧混,除了憨頭帶來的慘痛,便一片空白了。人生真怪,好長好重要的一段人生,回想去,僅幾個片段而已。

車裏,響著歡快的歌曲。一個女人唱:“人的一生有許多回憶,隻要你的回憶有個我。”心中有了,又能做啥?那心中,還是啥都沒有的好。啥都木了,才好。若不木,此刻,說不定咋個醜態呢。木了,就隻有木了。

趙家的大門上候一群人,見新車子一來,就劈裏啪啦放起炮來,還燃起一堆大火。上回,沒燃大火,隻在門口放一火盆,放一水桶,叫車頭轉向東方。她下車後,先進火,後進水,再進人。後來,還是出事了。那水火,並沒帶來吉祥。

送親的嫂子牽了瑩兒,繞火堆轉了三圈,再進莊門。剛進門,有人就往她頭上撒麵,這便是“白頭到老”了。頭上的麵淋漓下來,把大紅的新娘子服染白了幾處。白了白去,瑩兒也懶得去管。

院裏人多,桌子多,凳子多,聲音多,眼睛多。那視線,織成網了。瑩兒穿過網,進了洞房。後麵,追來白福的聲音:“這點兒錢,打發叫花子呀?”這是他近年來少有的理直氣壯的聲音。瑩兒知道,白福在壓箱子。東家們抬陪房箱子時,先得給白福壓箱錢。少了,他不起身。東家就添,一直添到白福滿意的數兒,他才起身,西客們才嘩嘩啦啦下車。

新房很闊,比當初憨頭布置的闊出許多。頭頂,有五顏六色的塑料拉花,牆上有五顏六色的畫張,床上有五顏六色的床單。還有桌子沙發,就很闊了。桌上的大錄音機在吱哇,聲音很大。平素裏,瑩兒很討厭大聲。今天,心木了,你再大些也沒啥。

那個穿一身藍製服的胖子,便是趙三了。瑩兒瞟過一眼,隻覺得他臉上油晃晃的,長個蒜頭鼻。此外,沒啥印象……對了,聲音很大,似乎比白福贏了錢時的炫耀還大。這很正常,有錢人都這樣。以前,媽最討厭這種聲音,說它囂張人哩。現在,媽很喜歡了,誇它是男兒氣。

男兒氣就男兒氣去,瑩兒也懶得管。隻是想嘔,頭也有些暈,像吃了過多的感冒藥一樣。那暈,恍惚了心。眼前的一切,就有夢的感覺了。

婚禮也比前次熱鬧。捧場的多,調笑的多,觀看的多,喝彩的多。東家們把氈折成二尺方圓,叫新郎新娘站,瑩兒就站了。趙三反倒扭捏,惹得村人大笑。人群裏,有她的女同學,以前,也清淩得不食人間煙火,現在,也像村裏人那樣笑著,卻終於也恍惚了。恍惚裏,有無數大張的口,無數大睜的眼,無數大聲的笑,都叫日頭爺染上了嗡嗡聲。

隻希望,這節目,快些結束吧。她覺得很累,仿佛走了十分漫長的路,從裏到外都乏了。真想睡過去,睡他個千百年。瞧,這眼皮兒,硬往一塊兒粘呢。

一切都迷糊了。但出洞房前吞下的那塊鴉片卻醒醒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