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1章(1 / 2)

瑩兒要出嫁了。

她像下山的石頭一樣,由不得自己了。心中的構畫,本也美麗,但叫命運的風一吹,便稀裏嘩啦,一片狼藉了。

娘家準備了兩床大紅綢被兒,兩個紅油漆木頭箱子。媽還請村裏女人為她做了鞋墊兒和枕頭。這些,是她的陪房,將隨她到趙家。

那所謂的人生大事,實踐起來,卻也簡單:割些肉,買些菜,請些人,扯個證——在趙家人眼裏,這結婚證無所謂,但他們早替瑩兒辦了——再雇個車,拉過去,一入洞房,就生米煮成熟飯了。

生米煮成熟飯是最好的法兒,媽也知道。所以,在瑩兒還在婆家時,他們就辦好了所有手續,訂婚和送婚是一次過的。趙家抱來了一萬塊票子。

天很晴。一大朵白雲在遠山上飄著。僅僅是一大朵,很白,也沒遮了日頭爺,反倒點綴了天的晴。親戚們都來了,都興高采烈。他們都滿意這個前行的結果。那趙三,可是個富戶呢。親戚臉上也沾光了。所以一大早,他們就來了。一來,就敬了禮,大多敬一百塊。隻禮錢,娘家就收了幾千塊。媽笑得沒了眼睛。

瑩兒木然著。她沒哭,隻呆坐在炕沿上,木了臉也木了心。

那淚,隻在沒人時才流。這淚,是自己的,流進嘴裏,自個兒咽;咽到心裏,自個兒噎;噎出病來,自個兒受。麵對別人時,瑩兒無語。語是沒用的。啥語,也說不出心中的無奈。

真是無奈。這命運,竟如此強大而無奈。那慣性,左右了自己,不,裹挾了自己,一路奔去。一眨眼,已到另一個山坡了。她麵對的,是再一次滾落。

那花兒,已懶得唱了。那花兒,隻在心中溢了濃濃的情緒時才唱。現在,心裏隻有木然,隻有無奈——連絕望也沒有。那濃濃的木,把啥都吞了。

媽忙顛顛的。媽很欣慰,媽把木然當默許了。那是媽的事。親戚也詫異她的平靜,那是親戚的事。那當陪房的箱子紅得耀目,但那是箱子的事。世界是世界,瑩兒是瑩兒。世界能裹挾了瑩兒的身,但裹不了她的心。

親戚們都在書房裏吃菜,說笑聲很響。娘家門上的菜很簡單,僅僅壓個饑。等會兒,趙家的車就來了。他們會風光地坐了去。對方的東家會接天神一樣待他們。那時,七碟子八碗,由你們放開肚兒吃。

爹端來一碗燴菜,遞給瑩兒,叫她吃結實些。到那邊,可沒時間,又是典禮,又是敬酒,又是鬧洞房,怕沒個消停時間吃飯。瑩兒也不搭話。爹不再說啥,怯怯地把碗放到炕桌上,退了出去。

書房裏,傳來媽很響的話:“吃,吃,不對親戚是兩家,對了親戚是一家。別做假。吃不好了吃飽,可別餓著。”一個聲音說:“吃啥飽?吃飽了,那邊的席哪裏盛?人家,可是海參魷魚呀。”媽笑道:“喲,我能和女婿比嗎?人家,拔根汗毛,也比我的大腿粗。我連毛也撕不上一盤子呀。”一個說:“啥呀?丫頭一過去,就是當家婆。稍稍拉你一下,就成肥尻子了。”另一個說:“就是。到時候,別把我們這些窮親戚扔到腦勺子背後了。”

一屋子說笑。

瑩兒取過鏡子,照照。那臉,雖仍是黃,但叫新娘子的大紅衣裳一映,倒比往常光鮮了些。她有些奇怪,咋沒那種撕心裂肺的痛呢?僅僅是心有些木。這木,是先前沒有過的。也好,你木了,就叫你木去。怪的是,那靈官,也木成暗暈了。倒是那塊鴉片很清晰,帶在身上,老朝她笑。

新車子來了。一輛大客車,一輛麵包車,一輛小臥車。車鏡上,都掛著紅紅的被麵子,紅得耀目。瑩兒還沒坐過小臥車呢。上回,憨頭娶她時,是個大汽車,車皮裏拉客,她坐在駕駛室裏。那時的感覺,也和現在一樣。明明是自己的人生大事,卻又覺得與自己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