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最終節 不謝之櫻(1 / 3)

街道上飄舞著四年來的第一場大雪,三月的寒氣冷得如同要將季節凍結。

即便已經是入夜時分,這白色的結晶依然降個不停,街道上如同進入冰河期一般地死寂。

深夜零時,路上見不到人影,唯有路燈綻出的昏黃光芒在與雪的帷幕作著最後的抵抗。

在那本該灰暗卻被染白的黑暗中,她決定外出散步。

孤單地在夜中漫步,沒有什麼目的,隻是這樣走著,就感覺到寧靜。

或許……如果身邊還能再有一個人就更好了吧,但她的心中卻沒有什麼期盼,這樣的念頭也僅僅停留了一刹,繽紛的落雪就已經將所有的思考全部掃淨——沒錯,這樣的華麗的雪中,什麼都不去思考,才是最好的欣賞。

或許是因為懷念,她懷著某種預感去了那個地方。果然,她就在那裏。

就像四年前的那一天。在寂靜無人的白夜之中站著身著和服的少女,茫然若思,隻是注視著黑暗。

“——晚上好。”陌生的少女,似乎與他早已熟識一般,浮現出柔和的微笑。

“——好久不見,空。”這個叫兩儀式的少女,用冷淡的語氣跟他打著招呼。

站在那裏的不是她所了解的式,更不是已經死去的織,而是她並無了解的人。

“果然是你……總覺得總有一天可以見到你,終於——式睡著了嗎?”

“是啊,現在隻有我和你兩個人。”她嫣然一笑。

那微笑似乎是女性這種存在具現化而成的,完美無暇。

“啊……是嗎……”

並沒有什麼想要說的,她隻是靜靜地站在兩儀式的身旁,和她一起注視著漫天飛雪。

但就算如此,兩儀式卻並不願就此沉默下去,她輕輕問道:“你……沒有什麼想要問的嗎?”

“想要問的……並沒有。”空歪了歪頭,“不管怎樣,你還是我所愛的式,既然如此就沒有問題——不過,讓我一見鍾情的或許是你吧,不過那種事情怎樣都好,我所愛的人是式,而你就是式,隻要是這樣就沒有問題了吧?”

她發出了一聲歎息:“你總是這樣……”

“哎哎,但是這樣不好嗎?”空嫣然一笑,“我沒有必要改變自己啊,因為式所喜歡的也正是這樣的我。”

兩儀式輕輕笑了出來:“沒錯,式所喜歡的,正是這樣的你。”

“唔?這句話可不像式能夠說出的……你說你不是式的話,那麼你是誰呢?”

“我就是我。不是兩個ShiKi中的任何一位,隻是存在於伽藍之洞中的那個我。或者也可以說,我就是伽藍之洞本身吧。”

手放在胸口,她閉起了眼睛。

……她這樣說。

如果接受一切的話,就不會受傷。

不適合自己的事情,自己厭惡的事情,以及無法認同的事情——毫不抵抗地接受,就不會受傷。

然而,相反的情況也成立。

如果拒絕一切的話,就隻有受傷。

適合於自己的事情,自己中意的事情,以及能夠認同的事情——毫不同意地拒絕,就隻有受傷。

……那就是過去的她自己、名為式和織的人格的存在方式。

“隻有肯定和否定的心固然完整卻也因此而孤立,是這樣吧。不染塵垢的單色無法混合,也就無法變色,永遠保持著原有的色彩。

那說的就是她們,名為ShiKi的人格就像是從同一個點上誕生的兩極,在那之間一無所有。所以,在那之間有我存在。”

“這樣啊。原來你是站在中間的那一個啊。既然如此,我應該怎樣稱呼你好呢?還是叫你ShiKi可以嗎?”

她渾不在意地露出微笑,那一如往常的笑容,讓她不禁笑了出來。

“不,兩儀式是我的名稱。但你若叫我Shiki我會很高興。這樣一來,我的等待也就有意義了。”

微笑的她,那平和的笑容,既像孩童又像成人。

她和她開始漫無邊際地談起一些小事。她輕輕說些什麼,她就笑著聽她說。仿佛多年的友人一般——再次相見,兩人間的關係沒有任何改變。

不,應該說兩人都沒有任何改變吧。

她知道空為她付出了多少東西,她知道空為她拋棄了多少東西——但就算如此,空依然毫無改變。

“對了,式她記得四年前的事情嗎?”空突然問了這個問題。

那是讓她開始接近式的原因,她和式說他以前跟她曾見過一麵,式卻記不起來。

“是的,因為我和她們都不同。織和式互為比鄰,所以互相了解。但是我卻是她們都無法感知的自我,所以今天的事式也不會記得的。”

“這樣啊。”她一臉遺憾地回答。

——四年前,一九九五年三月。她遇到了她。

飄雪的中學最後一天的夜裏,她的世界已經反轉,但在漫步的她眼中,出現了一個少女。

站在已經死亡的一切之中,輕輕地轉過身,用著朋友相見一般的親密語氣說道:“晚上好。”輕柔的話語好像兩人是早已熟識的朋友一般。

那一定是因為那美到極致的雪的緣故吧。即便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也不禁想要與之共享。

“空,我也有事想要問你呢。雖說有點遺憾,但在此之後,我們的談話就到那裏吧。我正是為此才來的。”

她用那比外表看上去要成熟好幾倍的瞳孔注視著她。

“你想要得到的東西是什麼?”這個問題顯得過於漠然,而她的表情又如同機械一般沒有感情。

“說出你的願望吧,空。隻要是願望我一般都能夠實現。式是愛你的,我的力量也就屬於你。——告訴我,你的願望是什麼?”

她的瞳孔仿若透明一般,隻是注視著就像是看到了無盡的深邃。似乎能夠看到人的內心深處的瞳孔中缺乏人性這種東西,反而有著類似神靈般的氣質。

空隻是注視著被雪色覆蓋的天空,安靜地回答他:“我什麼都不需要——但如果說我的願望的話,我希望,能夠讓式更加幸福。”

她閉上眼,歎了一口氣,說道“是嗎”。聽上去非常遺憾,但是卻似乎帶著放心一般的憐愛。

空轉過頭來,注視著她的表情,輕輕問道:“……如果是式的話,還記得織嗎?”

“記得的呦,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忘掉的吧。”

“……說的也是,看來我問了一個蠢問題呢,那麼,如果我說,我希望能夠將織複活的話,你能夠做到嗎?”

而她隻是用哀傷的眼神注視著空。

“……是嗎,想來也是,死者的話是不能複活的吧。”

“不,我可以。”她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呆呆地注視著白色的黑暗中,“但……為什麼,不為了自己的幸福而許下願望呢?”

“啊,有什麼關係,如果式能夠幸福的話,我就能夠幸福了啊。”

“到頭來,你還是為了式付出了一切,就連願望也一樣,這樣的話——”她忽然說不下去了。

不為自己許下願望,不為自己存在世上,隻是為了她,隻是為了她而呼吸,隻是為了她而生活。

——這樣的話,是何等的悲哀。

“——空,你說,人格這種東西究竟存在於什麼地方呢?”像是詢問明天的天氣,單純的提問。似乎是用一種對回答不帶一丁點關心,隨便問問而已。

盡管如此,她還是閉上雙眼,認真思考起來。

“……雖然並不清楚詳細,不過我想人格說到底是一種知性,應該是在頭部吧。”在頭部,也就是說知性寄宿於頭腦之中。

她這樣說了,她搖了搖頭,“不是”。

“……靈魂寄宿於頭腦之中。隻要能夠讓腦髓完全存活,人根本就不需要什麼肉體。隻需從外部加以電流的刺激可以讓僅僅是腦的區域一直做夢活下去——式曾提到過一個魔術師。也和你一樣呢。也回答說是在頭部。

但,那是錯誤的。

舉個例子吧,就拿你這個人來說,你的人格,你的靈魂,能夠將之實現到如此形態的是你由各種經曆累積而成的知性和你的空殼般的肉體。單有孕育知性的腦是產生不了人格的。

雖然僅有腦部也可以活下去,但我們必須先擁有肉體才能產生自我意識。有了肉體,與之同步培養出來的就是我們現在所擁有的人格。

喜歡自己的肉體的人應該是外向的人格,而討厭自己的肉體的人則是內向的人格。雖然光有知性也可以培養出人格,但那樣的人格是無法認識自己的,一般來說心靈就會長成為別的東西。

那樣的話,已經不能稱之為人格,與計算機沒有什麼不同。

如果誰僅僅是一個腦的話,那人就不得不造出一個‘隻有腦的自己’的人格。不得不舍棄肉體這個大我,而保存知性這個小我。

不是有了知性才有肉體。而是,有了肉體之後,知性才得以誕生。

然而作為知性根源的肉體,談不上是知性。肉體隻是一種存在而已。但肉體本身也擁有人格。因為我就是與肉體共生,並培育出知性的那個人格。”

“啊……”她像是很開心一般合起雙手,“這樣說來,我們必須有能夠認知的肉體,才能夠構成相應的人格,否則的話就僅僅隻是靈魂,對吧?”

……如果是這樣就能解釋的通了。曾經思考過,如果兩個人交換了靈魂的話,如何能夠辨別哪個人到底是哪個呢,當時得出的結論是靈魂。不過,如果真如兩儀式所說,這樣的交換本來就沒有意義,因為能夠稱之為“自我”的靈魂需要確認“肉體”才能夠構築起人格,相互交換的話也就失去了所謂的“人格”,也就沒有了知性,更談不上辨認了。

這樣想來,人格的構築是需要漫長的時間的吧,從能夠記憶開始,感受肉體所產生的知性逐漸編製成人格——所以,靈魂才會擁有“性別意識”,明明如果不涉及生殖行為,性別就沒有意義,那是因為表露在外的隻能是“人格”。

……既然如此,她就是式的“靈魂”,寄宿在肉體當中,並不存在人格的“靈魂”,或者說……沒有知性的“人格”。

她——兩儀式緩緩點了點頭。

“就是這麼回事。我不是由知性產生的人格,而是肉體本身的人格。式和織說到底就是在‘兩儀式’這個根源性格中進行著人格交換。掌控這一切的就是‘兩儀式’。她們兩既然是兩儀,那麼當然還存在一個太極。象征太極的圓那個輪廓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