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齡感念他們也是陰錯陽差,放過了牛全的一子一女,並且將牛家的家產返還給他們。
隻是失去了父母的庇護,本身也淪為白身,兩個孩子未來前途未卜。牛全的女兒是同前頭正室所生的,也七歲了,勉強能看護自己一歲的弟弟。
韓平這個外公最後還是接過了撫養這對姐弟的工作。
楚齡的第三道旨意則是讓太子楚天湛監國,暫理政事。盡管楊葉卿將消息控製得十分嚴實,京城中的人卻已經做好了他隨時撒手歸去的準備。
楚齡這幾天,也撐著身子見了好幾個人,大學士、內大臣……
十一月十號的時候,雲夕和雲深兩人都被一起招進皇宮中。
楚齡休息在養心殿中,整個殿雖然依舊金碧輝煌,卻多了幾分壓抑的死氣沉沉。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神情肅穆,不敢發出半點多餘的聲音。
再次看到楚齡的時候,雲夕神色不免複雜了幾分。盡管距離楊葉卿的芳辰宴還過去不到十天,對楚齡而言,卻像是過去了十年一般。他整個人不像是當初坐在龍椅上那般的意氣風發高高在上,而是顯出頹敗的氣息。
“咳咳咳……”他又忍不住開始咳嗽了起來。
雲夕和雲深行過禮後,楚齡便讓他們起來,然後將所有人都打發了下去,屋內隻留下他們三個人。
楚齡目光直直地落在依舊清雋無雙的雲深,雲深並沒有穿朝服,而是簡單的月白色綢緞,襯托得如同玉樹蘭芝,風度不凡。
楚齡露出了有些挫敗的笑,“我輸了,我最後還是輸給了這命運。”
他的語氣充滿了淡淡的不甘。
雲夕心中腹誹著:楚齡隻當自己運氣不好,才會落得現在下場,卻不知道他這是咎由自取。隻是為了以防楚齡被他們直接氣死,這些話雲夕隻能壓在心底深處了。
麵上她依舊是淡淡的神色,和雲深雲淡風輕的表情如出一轍。
楚齡見他們夫妻兩都一個表情以及縈繞在他們周身那說不清的默契感,不知為何,有些羨慕。選擇了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他便注定要成為孤家寡人。
他嘴角扯了扯,看向雲深:“你是什麼時候知道自己身世的?”
若是別人在場,聽到這問題估計要一臉茫然。
雲深臉色無波無動,“在他去世之前便猜到了。”尤其是在收到那兩道聖旨。就算先帝再愛他娘,也不可能會將皇位傳給別人的子嗣。
對於觸手可及的皇位,他卻沒有太多想要的心情。
楚齡深深地看著他,“你就不曾動心過嗎?”他們幾個人為了這個皇位而鬥得你死我活的,整日勾心鬥角,最有可能拿到手的這人卻是這副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姿態。
或許是覺得不可能真有人一點都不動心,即使理智提醒他除去雲深會有不少的禍患,他依舊忍不住這樣做了。歸根到底就是他沒有足夠的安全感,生怕哪天這個人心血來潮了,就將這位置給搶了回去。
不甘心!終究還是不甘心啊。
雲深神情轉為諷刺,“當了皇帝,然後起的比雞早,每日操勞國事?”
“太累了,不喜歡。”
話語之中的嫌棄之意溢於言表。
楚齡忍不住又開始咳嗽了起來,他隻覺得十分諷刺。他咳得很是厲害,臉頰都咳得通紅,手絹上還能看到點點鮮血染成的紅梅。
“我記得,你們的嫡長女雲歡,今年已經十一了。”
雲夕的聲音一下子冷了下來,“別忘了先帝許諾她婚姻自主。”
就算是楚齡,想給珠珠指婚也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楚齡聲音是遮掩不住的虛弱,“她和天湛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十分相配不是嗎?”
“她很適合當天湛的太子妃……當大楚將來的皇後。”
若是別人,聽到楚齡這樣的承諾,直接就點頭答應了,那可是捧在麵前的榮華富貴。
雲夕反而笑了,說道:“你想太多了,珠珠的未來,隻有她能做決定。我個人其實不願她進皇家,當皇家的媳婦太累了。”尤其是當皇帝的妻子,得賢惠,得仁和大氣,整天都得端著自己。她隻希望自己的寶貝女兒能夠開開心心地過一輩子,才不想讓她活得那麼累。
雲夕內心深處其實很羨慕好友陸翊染能夠活得如此的瀟灑恣意,加上她明白女子在世有太多的不如意,因此她平時也不願意太過約束寶貝女兒。
她多少也猜得出楚齡的想法,終究還是對他們不夠放心,擔心自己去了後,楚天湛無法穩住局麵,這才想用皇後這個職位來收買他們家,讓他們家心甘情願地幫楚天湛。楚齡還是太小看了他們了,從對方這舉動來看,他的時間還真的不多了,這才要努力給楚天湛鋪路。
楚齡沒想到她如此堅定果斷地拒絕了。沉默了一會兒,他問雲深,“雲深也是這個想法嗎?”
雲深微微一笑,說道:“眾所皆知我懼內,我們家當家做主的是雲夕,自然是她說了算。”
他言語之中不但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一副我吃媳婦軟飯我自豪的模樣。
盡管氣氛不太適合,雲夕還是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的手在寬大袖子的遮掩下,小手指勾住了雲深的手。雲深捏了捏她的小指,笑而不語。
雲夕直言道:“你放心吧,天湛好歹叫雲深一聲師傅,雲深這龜毛的性子,想要再找一個合他心意的弟子也不容易。我們雲家人,一貫護短。”
楚天湛是他們的弟子,自然也在護短的範圍內。雲夕著重點出雲家人三個字,便是告訴楚齡,雲深沒打算改姓。
楚齡原本緊緊擰著的眉頭鬆快了幾分,“一部分原因是為了孟夫人的名聲吧?”
孟夫人說的便是孟芷芸。倘若雲深是皇帝的私生子一事傳出,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將髒水潑在孟芷芸身上,說她紅顏禍水,是禍國妖姬,說她水性楊花,風流下賤。
雲夕淡淡道:“不,更重要的原因是,楚深這名字沒雲深好聽。”雲深聽起來就像有那種謫仙人的味道。
楚齡這回是真的無語了,久久不能成言。
就連雲夕也有些驚訝,這趟的談話沒有想象中那般充滿火藥味,反而平和了許多。她忍不住思維發散了一回,開起了小差: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人將死也其言也善嗎?
楚齡最後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心中最關心的問題,“父皇他究竟給了你什麼聖旨?”
雲深難得坦誠了一回,將兩個聖旨的內容告訴了他。反正兩個聖旨他都收的好好的,楚齡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到的。更不用說,在大限將至的情況下,楚齡肯定要留著他們輔佐楚天湛,那就更不可能動手了。
楚齡聽了後,露出了苦笑的表情,語氣說不出是羨慕還是傷感,“在父皇眼中,隻怕隻有你是他親生兒子,我們其他人都是撿來的。”
他永遠隻看得到雲深,看不到其他人。
末了,他揮了揮手,讓他們兩人退下。
在出宮殿之前,雲夕回頭看了楚齡一眼,對方的表情被陰影遮擋著。碩大的皇宮透著一股的冷冷清清。
忽的她的脖子上感覺到涼意,不由摸了摸,隻摸到了一片的晶瑩。
她仰起頭,低聲道:“要下雪了。”
今年的雪比去年更遲一些。
雲深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執子之手,與之偕老。
六角形的雪花緩緩從澄澈的天空中飄落了下來,落在他們的衣服上和發髻上。兩人的身影漸漸地遠去,璧人一雙,如此的般配而默契。
……
在見過他們夫妻兩以後,楚齡的身子越發破敗了下來,基本就沒從床上下來過。
所有人都提心吊膽的,隨時準備收到他的死訊。
盡管年關將至,京城人因為這事卻顯得有些沉悶,全然沒有過年前該有喜悅和歡樂。
楚天湛今年十二歲,在大家眼中,隻能勉強算是個少年,連大人都不算,麵容尚顯稚嫩。在楚齡身體不好的這些時間,楚燁和楚熙不免也動起了點小心思。
對於皇位的追求是每個皇子刻入骨髓的一種本能。
他們不免覺得,與其讓一個乳臭未幹的侄子楚天湛當皇帝,還不如給他們。
隻是楚天湛從小就被雲夕和雲深教導著,麵上看上去再無害,實質上是一個腹黑的芝麻包。對於這兩位皇叔釋放出的試探,他半點客氣都沒有。
幾天時間內,便貶了十來個官員,更有甚者直接被摘了官帽,一連串果決的行為讓人不敢小瞧他,不再將他當做不懂事的孩兒。
雲深和趙文書等人也旗幟鮮明地站在楚天湛身後,擺明是要護著他。
楊葉卿這個母親見兒子被刁難,略施小計,別讓這兩個小叔子的後院起火。
隻是短短幾天,京城因為楚天湛所展露出的為君者的能力而恢複了過往的平靜,仿佛先前的暗潮湧動隻是大家的一場錯覺。
雲夕卻不曾放下警惕心,她可不想等臨到頭了才棋差一錯。她這些時間也沒閑著,同陸翊染和陳波飛、趙文書見麵了好幾次。這幾個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手中握有軍權。再加上雲府的,他們這些人基本就占了京城一半的兵力,就算到時候有人想不開要造反了,也能夠輕而易舉地壓製下來。
陳波飛更是同她吐槽道:“你知道嗎?那楚燁還許諾我,若是我願意幫他的話,等他登基後,便廢了我妹妹,讓我當皇後。”
“呸,他也太小看我了吧,真以為人人都稀罕那後位不成?”
陳波飛盡管和自己的庶妹陳茜姐妹情斷得差不多了,但是也做不出這種搶人丈夫的事情。
雲夕聽了都撐不住笑了。說起來陳茜這位五皇子妃在後宅的日子可真不算好過。馮冬華這個側妃可是楚燁的心尖尖,還成功地生下了他的嫡長子,一時風頭無兩,在五皇子府中將陳茜徹底壓了下來。
有馮冬華這個內應在,楚燁哪裏掀得起什麼風浪。
陳波飛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其實我已經迫不及待等待楚天湛登基了……我到時候可是要當那軍校的校長!”
這軍校也是雲夕和楊葉卿等人商議好的,等楚天湛登基後便來修建一個軍校,培養人才。這軍校的校長那必須是他們所信得過的人,他們屬意的人就是陳波飛和陸翊染。隻是陳波飛的軍事素養還在陸翊染之上,所以最後定下的人選是陳波飛而言。
對陳波飛來說,當一個被圈養在後宮束手束腳的皇後,還不如在軍校這個地盤揮灑自己的才能。
她陳波飛不要當那種曆史上一筆帶過連姓名都未必能留下的皇後陳氏,而要當名留青史的大將軍陳波飛!
她的胸膛湧現著一股的萬丈豪情。
雲夕忍不住露出了淺淺的笑意:是的,根本無需擔心。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那些人平時見多了目光在後宅三畝地打轉的女子,便以為全天下的人都是這樣的。
現在的她唯一要做的便是等待。
……
楚齡最終沒有熬過這個冬天,在十一月二十七,他便開始回光返照了起來。
臨死前,楚齡學習楚息元,將所有三品以上的大臣都招進了皇宮之內,然後當著大家的麵讓楚天湛繼承皇位。
原本雲夕以為這沒有他們的什麼事情,誰知道楚齡又來一個神來之筆,“冊封雲國公雲深為攝政王,輔佐皇帝楚天湛。”
雲深直接沉下臉,他還打算享清福呢,結果楚齡居然來這一手,這不擺明了要他做牛做馬嗎?
他眉一挑,就要幹脆果斷地拒絕這事。
楚齡隻是望著他,眼神第一次透著哀求和期盼,“看在先帝的麵上。”
雖然楚齡也能夠弄幾個攝政大臣一起輔佐兒子,隻是他終究信不過他們,擔心等他們勢力長成後,會尾大難除。他有些悲哀地發現,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自己最能夠信任的卻是雲深這個同父異母的兄弟。
若是楚齡搬出其他人,雲深絕對一點麵子都不給,偏偏他抬出的人是楚息元。
雲深閉上眼,眼前不由浮現出楚息元臨死前望向他的眼神,有期盼也有慈愛和傷感。
他歎了口氣,最終還是跪了下來,說道:“臣遵旨。”
攝政王……從今天起,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了嗎?
楚齡見狀,臉上不由露出了輕鬆的淺笑,這抹笑意也讓他整個人氣色看上去好了幾分。
他最後下的一道旨意便是讓吳玉殉葬。表示他同熹妃吳玉情深義重,即將去世之前,唯一念的便是她。
在諸位大臣眼中,楚齡之所以會病入膏肓,都是吳玉這個紅顏禍水掏空他的身體,偏偏這樣的原因不能放於人前,隻能私底下流通著。
因此一聽到這個罪魁禍首要被殉葬,一個個高呼萬歲,生怕楚齡一個不小心憐香惜玉了一把就反悔了。至於吳家人的看法,直接被他們忽略了。
吳家臉色雖然很不好看,但終究沒有出言反對。若是犧牲兩個女兒,能夠讓吳家脫離現在尷尬的境況,他們絕對會毫不猶豫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