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歌德——莎士比亞紀念日的講話(2)(2 / 2)

“請靠後站。”火車就要開了,我跟那位朋友揮手告別。勒?羅斯並不往後站。他佇立在那裏,雙手緊握著那位年輕的美國人的手。“先生,請往後站。”他聽從了,但很快又衝上前去,小聲地說幾句最後的告別話。我覺得此時他眼裏正噙著淚水。最後,在他眼望著火車開出視線之外轉過身來的時候,他的眼裏無疑已經是熱淚盈盈了。然而他似乎很高興見到我。他問我這些年躲到哪裏去了。同時,還給我那半個克朗,就像是昨天借的似的。他用手臂挽著我,讓我和他一起緩步月台,說他很高興每星期六讀我的戲劇評論。

我也對他說,人們由於見不到他在舞台上出現,非常惦念他。“啊,是的,”他說,“我現在再也不上舞台表演了。”他著重說了“舞台”這個詞。於是我問他,他在哪裏表演。“就在台上。”他回答說。

“你的意思是說,”我說,“你是在音樂會上朗誦是嗎?”

他笑了笑,用手杖點了點地,小聲地說:“這就是我說的台。”難道是他神秘的走運使他失去常態了麼?他看上去倒是神智清楚的。我請他說得明白點。

“我想,”他先遞給我一支煙,又給我點上,然後回答說,“你剛才是在給一個朋友送行,是嗎?”我說是的。他又問我,我以為他剛才在做什麼。我說,我看見他和我做的是一樣的事。“不,”他聲音低沉地說,“那位女士不是我的朋友,我今天早上,不到半小時之前,才跟她頭一次見麵,地點就在這裏。”說著他再一次用手杖點了點月台。

我承認我有點莫名其妙。他笑了笑說:“你或許聽說過‘英美社交所’這個組織吧?”我沒有聽說過。他對我解釋說,每年途經英國的成千上萬的美國人中,有好幾百人沒有英國朋友。過去他們常常帶了親友的介紹信來。但英國人很不好客,這些信抵不上信紙的價值。“因此,”勒?羅斯說,“‘英美社交所’就來滿足一種長期存在的需要。美國人很愛交際,他們大多又有的是錢。‘英美社交所’就向他們提供英國朋友。收入百分之五十歸這些‘朋友’,其餘的百分之五十歸社交所。可惜我不是一個經理。如果我是,那我就大發其財了。我不過是一名雇員,但就是我也很不壞。我就是一個專門送行的人。”

我再次請求他把話說清楚。“很多美國人,”他說,“出不起那麼多錢在英國交朋友,但他們全都出得起錢請人送行。一個單獨的旅遊者的送行費,隻不過5英鎊(25美元)。二人或二人以上,8英鎊(40美元)。他們把錢送到‘所’裏,說明動身的日期,以及送行的人如何在月台上辨認他們。這樣,這樣吧,就有人來給他們送行了。”

“這值得嗎?”我驚歎道。

“當然值得嘍。”勒?羅斯說,“這使他們不至於產生孤獨之感,能贏得月台上值勤人員的尊敬,可以免遭同路人一那些將跟他一同乘船渡海的人一的白眼,也使他們一路之上有了一定地位。而且這本身就有一種很大的樂趣。你見到了我給那位女士送行,你不認為我幹得很好麼?”

“很漂亮,”我承認,“我真佩服你,而我一”

“是的,我想象得出,你那會兒,你動動頭,挪挪腳,渾身不自然,呆呆地望著你的朋友,搜索枯腸找話說。我知道,過去在沒有研究這門學問並且以此為業深入探索之前,我自己就是這樣的。我不能說我現在已經爐火純青了。一到月台上我仍然有點發怵。火車站在所有的場合中,是最難做戲的地方。這一點你自己已經體會到了。”

“不過,”我有點憤慨地說,“我可不是在做戲,我是真心誠意的。”

“老兄,我也是這樣的。”勒?羅斯說,“做戲也不能沒有感情。那個法國人,叫什麼來著一對啦,狄德羅,他倒說可以,但這方麵他知道什麼呢?當火車開動的時候,你沒有見到我眼裏的淚水嗎?這可不是硬擠出來的。我告訴你,我真的動了感情,我敢說,你也是這樣的。但是你勾不出一滴眼淚來證明這一點。你不會表達你的感情。換句話說,你不會演戲。”他又和顏悅色地說:“無論如何,不會在火車站演戲。”

“教教我吧,”我大聲說。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我。“行啊,”最後他說,“送行的季節實際上已經過去了。是的,我可以給你上上課。眼下我已經有了許多學生,但是一”他說,翻開一個裝潢華美的筆記本來看。“我可以每星期二、五給你一個鍾頭的時間。”我承認,要求的條件是相當高的。但我是不會吝惜這項投資的。

曹雨萌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