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一如既往地在閉目打坐,如同一尊千年不變的道教壁畫。我的直覺又來了,我預感師父終將成為一幅壁畫,就在未來的某個時候。
雁兒見到師父的第一句話就是--“師父,我是不是已經無敵了?”
師父微微一笑,“當然不是。你體內雖有無數把劍,但如果有人的劍能夠快到格開你體內所有的劍,那你不就輸了?”
雁兒問:“有這麼厲害的人嗎?”而我在想,如果將來有一天,我的劍夠快,不就可以碰到雁兒了。
“為師不知道。”師父說:“正因為大家都不知道,所以你不能說自己是無敵的。”
雁兒說:“其實我不需要打敗那麼厲害的人,我隻是想下山辦一件事。”
“什麼事?”
“一個小**(biaozi)欠我一文錢不還。”
我看到師父端坐的身軀微微一個不穩,“雁兒,”師父說:“你可知道‘**(biaozi)’這個詞的意思?”
“不知道,”雁兒說:“但我們那兒都這麼稱呼人,大的叫臭**(biaozi),小的叫小**(biaozi)。”
“好吧,”師父說:“可戰火連綿,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雁兒還要說話,身後卻傳來另一個聲音。“我也要下山!”
我回頭,“師弟!”
他身上仍是昨天那件印著血斑的黑紫色齊膝大褂,破破爛爛露出內裏的白色,但麵貌卻很精神。
師父說:“你叫什麼名字?”
“顧臨江。”
“顧臨江,”師父說:“今後我就是你師父。”
師弟執拗地重複那句話,“我要下山,現在。”
“雁兒下山討債,你下山又是要做什麼?”師父問。
“報仇雪恨。”
“你有什麼仇,什麼恨?”
師弟說:“我有深仇,我有大恨。”我看見他眼睛裏一閃而過的殺氣。我曾在山下見過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孤兒,師弟此刻的眼神和他如出一轍,是讓人同情的絕望。
師父說:“你有什麼深仇大恨?”
“一個狗官殺了我爹娘。”
師父說:“我不能讓你們下山。上山修煉,乃是為了化解俗氣,修養身心。仇恨宿債,終是浮雲,你們還小,慢慢就會懂得。”
雁兒說:“那如果我是下山去看我娘呢?”
“也不行,”師父說:“本門規定,上得山來,便不能再出紫藤花海。”
我疑心這仍是宮主下的規定--“飄渺的東西絕不能顯露,天天往凡間跑,那還稱得上飄渺嗎?”
“不過,”師父說:“兩種情況下,可以下山。”
“是什麼?”
“一種是在比武大會上奪魁,另一種,”師父說:“就是被逐出山門。”
聽完這話,師弟一抱拳,“青山不老,綠水長流,後會有期。”便往門外走。
“江兒,”師父淡淡說道:“你這麼小,這麼瘦,是打不贏那個狗官的。你要想清楚這點。”
師弟身體一顫,再轉過身,竟然紅了眼圈。
師父說:“打不過人家很正常,也不用哭嘛。”
師弟咚的一聲跪了下去,“師父,徒兒願拜入門下。”
後來師弟才告訴我,他的眼淚是因為師父那一聲“江兒”,從來隻有爹娘那麼喊過他。
這時,雁兒忽地仰頭大笑起來,聲音尖銳,我們紛紛側目,想看一個白癡一樣望著她。然後又頓時明白,對雁兒來說,比武大會什麼的,不過是上台站一站吹吹風的事情。十有八九她要奪冠,一文錢的債不期就可以下山要回來,然後用它去買兩個饅頭慶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