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作者針對上述那種以病態的審美觀欣賞梅花的謬論,尖銳地指出:這種論調來自文人畫士們,他們心裏很清楚自己的真正用意,但不便公開明白地大聲號召,讓別人根據他們的標準來衡量天下的梅花;又不能使天下的老百姓為了賺錢,而按照他們的心意去改造梅花。"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求錢之民,能以其智力為也。"指出梅花這種歪斜、稀疏、扭曲的所謂病態美,不是糊塗而想賺錢的普通老百姓所能動腦筋做出來的,言外之意是:這都是文人畫士們幹的。作者的憤慨和感歎是強烈而深長的。他痛恨文人畫士把好端端的梅花弄成這般模樣,又感歎迎合求利的小市民如法炮製,趨之若鶩。兩下裏一拍即合,雙方各遂其願,而遭殃的卻是梅花。
如果說"文人畫士"是罪魁禍首,那麼培植和出賣病梅的商人,以及把文人畫士的隱秘透露給商人的代言人,則是一夥為虎作倀的幫凶了。這裏作者表麵上是在說病梅的禍始者、宣揚者和炮製者,實際上,矛頭指向扼殺人才、禁錮思想的清朝統治者和他們的大小奴才。文章用的是一種寓言式的隱喻手法,在抨擊病態審美觀的表麵文章下,包孕著深刻而尖銳的社會政治內容。
下一段寫作者痛慨於病梅,就多方購買,開辟病梅館來收藏,發誓治好病梅,恢複它的天性。"泣之三日",是為病梅而哭,也是為天下受迫害和遭禁錮的人才一灑同情悲悼之淚。"乃誓療之,縱之,順之。毀其盆,悉埋於地,解其棕縛。以五年為期,必複之全之。"這幾句一氣嗬成,節奏急促,寫出作者憂心如焚、急於療救病梅的心情。它與描寫賣梅求利的商人"斫其正,養其旁條;刪其密,夭其稚枝;鋤其直,遏其生氣,以求重價"那一段,正反相照,針鋒相對。作者明白宣告:自己"本非文人畫士,甘受詬厲",就是甘願受到這夥人的譏諷和辱罵,決心反其道而行之。他的方針是:"療之,縱之,順之",讓它自然地生長;作者所采取的具體措施是:"毀其盆,悉埋於地,解其棕縛";他的目標是:"以五年為期,必複之全之"。一定要恢複梅花的本來形態,保全它的天然生機。為達到這個目的,他"辟病梅之館以貯之"。作者的決心很大,"乃誓療之","必複之全之",一個"誓"字,一個"必"字,表示斬釘截鐵,毫不動搖。這一段分作幾層意思,逐次寫來,顯出治療病梅的方針明確,措施得當,目標切實。文章也寫得縱橫奔放,一氣貫注,有銳不可當的氣勢。
最後一段,文情一轉,由決心治療病梅,轉發感慨,這就是由於時間和條件的限製,不能使江浙一帶的所有病梅都得到療救,為此作者說:唉!怎麼能夠讓我有充分的空閑和多餘的土地,來廣泛地收藏南京、杭州、蘇州的病梅,盡我一生的光陰來從事療救病悔的工作呢?龔自珍的感歎,反映出封建末世政治的黑暗和腐敗,以及人才遭到禁錮、扼殺的普遍性和嚴重性。
這篇文章,寓意深刻,感慨蒼涼,具有龔自珍文風的鮮明特色。全文通過文人畫士欣賞病梅,投其所好的人炮製病梅,以及作者療治病梅等幾層意思,反複映照,用筆曲折奇詭,跌宕有致。結尾點出心有餘而力不足,則透露了這篇短文的時代背景,哀音回蕩,更見出作者思想的深沉清醒和行文的開闔頓挫之美。養晦堂記①
--曾國藩
【讀前須知】
曾國藩(1811-1872),清末湘軍首領。字伯涵,號滌生,湘鄉(今屬湖南)人。道光進士,後入禮部、兵部任侍郎。鹹豐初在湘鄉辦團練,擴充為湘軍,成為鎮壓太平軍的主力,為清政府所賞識,任兩江總督,並節製浙、蘇、皖、贛四省軍務,主張"借洋兵助剿",攻陷天京(今南京)後,調任欽差大臣,對撚軍作戰,戰敗去職。卒諡"文正"。善為古文。自謂文章之事,由姚鼐所啟導,然平日持論,並不拘於桐城矩鑊。曾選編《經史百家雜鈔》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