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6日,忍無可忍的郎鹹平在微博上貼出“我的反擊”:“這次對姑的訪談激起了對社會的廣泛關注,我們得以第一次拋開了對他們的謾罵和羞辱,而與當事人麵對麵,給他們一個中立的平台,目的是提供線索與質疑的空間,讓信息趨於對稱。當然我無法讚同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的誠信與否仍由他們自己承擔。同時很遺憾,原定8月5日播出的質疑H的節目,以及上周兩期分析H會的節目都被停播。”根據這段反擊,在采訪之後的8月5日本該有的一期分析“紅會”的節目被停播。以此來看,郎鹹平的采訪郭美美也許隻是一段前戲,如他在那段采訪的最後總結的,他的目的是想把公眾的注意力從郭美美身上轉移到對“紅會”乃至整個中國慈善製度的追問上。隻是當這場戲的後半段因故未能上演,演砸的第一幕頓時讓一場嚴肅的追尋意義的正劇變成了滑稽的喜劇。當郎教授認真地解釋著紅十字與下屬機構的關係,而郭美美卻在陳述著自己從前是一個怎樣節儉、怎樣善良的姑娘,當郎教授一本正經地說著“你(郭美美)個人雖然是無心之過,我可以批評你是錯的,但對於紅十字會捐贈信息平台的推出,對於中國未來慈善事業的改革或者民營化,你(郭美美)其實是一個最大的推手”,對麵的郭美美卻一臉茫然,看上去很傻很天真,采訪現場油然而生出一種喜劇的張力。這讓我想到波茲曼對電視媒體的判斷:“電視本是無足輕重的,所以,如果它強加於自己很高的使命,或者把自己表現成重要文化對象的載體,那麼危險就出現了。”也許正如時寒冰為郎鹹平辯護的:“無論是誰坐在那個采訪的位置上結果會有多大區別?”也許當郭美美說出此後打算進軍娛樂圈的時候,已預示了這個事件必然會從社會事件轉化為娛樂事件。
被娛樂了的不僅僅是采訪不專業的郎教授。9月份,《嘉人》、《南都周刊》、《名彙famous》相繼刊出對郭美美的專訪,在微博上引起了關於采訪自由、采訪對象選擇、采訪方式、紙媒責任等的廣泛討論。支持方認為,郭美美為有新聞價值的爭議性人物,雜誌有對其進行采訪的自由,也不應對刊出采訪的雜誌進行封殺。反對方則對媒體的價值底線、采訪方法及達到的效果等表示了質疑。其實早在郎鹹平采訪郭美美後,閭丘露薇就對采訪郭美美的價值予以了否定。當網友針對她批評郎鹹平不專業,提出質疑“既然覺得別人采訪不專業,為何專業媒體不去采訪”時,她給了一個很簡單的回答,“為什麼要采訪她?”這正是所有媒體需要思考的。在初步調查已經無所收獲時,對郭美美進行采訪的價值在哪裏?媒體是要繼續追蹤郭美美與紅十字的關係、紅十字係統的問題,還是要為“無辜”的郭美美“洗白”,抑或是想對年輕女孩子提出警示?郭美美在同一時間接受多家媒體采訪,且在緊鑼密鼓籌劃進軍演藝圈,出單曲、代言網遊主題曲,這其中是否有聯係?當對一個嚴肅的時政事件的報道僅以訪談的形式呈現出來時,是否能達成采訪者的初衷?
在三篇采訪中,定位為新聞性綜合雜誌的《南都周刊》的采訪顯然最為嚴肅。采訪者拋出了諸多如“你的一個你認為是無知的錯誤,引發了人們對中國慈善業的反思或者說追問,你自己現在怎麼看待這個事情?”“你現在想想,這種質疑和懷疑對中國的慈善業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這樣帶有濃重的道德拷問色彩的問題,鉚著勁兒想挖出點什麼。然而當這些咄咄逼問被郭美美報以“發生這個事情之前,我真的對慈善不了解”、“你讓我來說,我特別害怕說錯話”的“天真”回答時,采訪者苦心營造出來的嚴肅、深刻被瞬間消解。同郎鹹平的采訪一樣,各雜誌報道的最終結果是進一步塑造了郭美美的無辜形象:一個從小沒有父愛、跟母親相依為命,天真無知,愛虛榮,愛跟有錢的玩伴比比闊、賽賽車,脆弱的時候會想到自殺的“90後”小姑娘。當媒體把自己設定為引導者,以為自己能抓住道德的製高點,從交談的細節中發現些什麼,呈現些什麼,其實全部不自知地陷入了一個局。這一點,倒是對娛樂圈生態比較了解的《嘉人》的記者有更清楚的認識:“說到底,所有的‘圈’到最後,都是娛樂圈。”問題是,預知到采訪可能出現的後果還要去做,就明擺著隻是為娛樂而娛樂,無視媒體的道德底線。因而即便其冠冕堂皇地在文章的最後拋出幾個針對紅十字的問題,也很難平息群情激奮了。它傷的不僅是納稅人的情感,也是時尚人的臉麵,說句惡毒的話,其遭奧迪退廣告也許隻是報應的開始。
比較而言,《新京報》的臨時撤版和《財經》的沉著應對,更體現了成熟媒體應有的素質。麵對媒體同行的“誤入歧途”,他們審慎地總結著對待此類事件的經驗。在接受央視的采訪時,《新京報》的潘采夫很清楚地表達了對這個娛樂的陷阱的擔憂:“作為一個娛樂人物,媒體還沒有轉過彎來。除了《嘉人》,更多的媒體是在時政的版麵上報道郭美美的,問的都是關於社會的問題,而郭美美的回答是娛樂圈的‘蛋白質’女孩典型的回答方式。這兩套係統是不太搭的,在這一點上,我覺得媒體可能是被郭美美利用了。”《財經》的羅昌平也在微博上對未應郭美美經濟人邀請對其進行簡單采訪個中原因做出了詳細分析:“1.郭方主動約訪’其意昭然;2.記者理應專訪留檔,哪怕不發稿;3.要分清楚是媒體在利用郭美美還是被其利用;4.單一對話體報道不合適調查報道,應有輔助采訪並成文;5.即使發稿,有責任過濾郭氏明顯說謊內容。”思路清晰,道出了問題的實質:不是該不該采訪,而是在何種情境下采訪,如何采訪,以何種方式成文報道。
無論如何,郭美美又火了一把,成功通過訪談淡化了自己身上的汙點,高調進入娛樂圈,再次用事實證明在這個隻為博取眼球的“審醜”時代,“醜聞是醜聞製造者的通行證,低調是低調擁有者的墓誌銘”。不過,郭美美火不火不是關鍵,讓郭美美鬧騰也不是壞事,畢竟在風波中最坐立難安的還是紅十字,隻是希望被圈進去的媒體這一課沒有白上,以此為戒,不要失了“鐵肩擔道義”的抱負,也不能生疏了“辣手著文章”的技巧。
鬧騰的還在鬧騰,質疑的還在質疑,這一場突如其來卻注定發生的風暴還將繼續在漏洞百出的中國慈善上空盤旋回轉。郭美美的瑪莎拉蒂是用什麼錢買的,盧俊卿到底是不是個騙子,結果如何已無關緊要,重要的是由此引發的慈善信任危機,能讓有關部門不得不正視問題,做出一些改革。7月4日,民政部部長在工作年中分析會上表示,擬定公益慈善等三類社會組織直接在民政部登記,而無須再找主管單位,這意味著會大大降低NGO組織的準入門檻。7月31日,中國紅十字總會捐贈查詢平台開始試運行。10月中旬,北京市慈善協會透露,正醞釀建設善款使用去向的及時查詢係統。市民政局也傳出消息將逐步讓公務人員退出社會組織。與此同時,在對官方慈善機構表示失望後,一種新的自下而上的慈善形式——“微公益”受到追捧,發展迅速。通過微博這個快速迅捷的平台’“免費午餐”、“老兵回家”等項目開展得如火如荼,打開了中國慈善的另一種道路。從這個意義上說,如果中國慈善由此邁上走向專業化、公開透明化的道路,民間慈善由此得以取得合法身份,那麼郭美美、盧美美們也算“功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