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7日,左小祖咒發出一條飽含“雞蛋情緒”的微博:“每個人都該站出來表示自己的意見,否則明天倒下的就是你,連收屍的人都沒有。你必須知道沉默是邪惡的幫凶!我們從現在起,所有人把看到相關錢雲會之死的帖子,無論是哪個網站的都轉起來吧。”這條微博隻存活了半個月,在被博主本人刪除之前,筆者曾逐一查閱其一千零九十九條評論,其中明確表達反對意見的隻有兩條,表示要求“真相”的約七十條,其餘一千多條,全都是支持意見。
錢雲會事件成就了許多微博名人,無論是李承鵬,還是左小祖咒,他們都清楚地知道“真相”並不重要,“立場”和“民意”才是決定他們言論方向的指南針。“當前往樂清的多數調查者認為該事件是一起普通交通事故時,李承鵬搖身一變,成了一隻雞蛋,這一回他將重點放在抹黑調查者上,放在質疑是他的權利上,並特別地強調:‘在雞蛋和城牆之間,我永遠站在雞蛋這邊。’顯然,李承鵬已經開始為自己先前的胡說八道,尋找權利和道德方麵的解釋了。”(竇含章)
錢雲會事件之後,全國各地先後奔赴樂清的新聞記者多達百人,《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王思璟是堅守在寨橋村時間最長的記者之一,她剛到寨橋村的第一條微博就受到了強烈關注,獲得了大量的轉發和評論。
也許是初出茅廬的緣故,來到寨橋村的第三天深夜,她直白地發了一條“經過幾天采訪,包括和同行們交流,我相信意外可能性遠大於謀殺,也期待政府拿出證據證否謀殺猜測”的微博,這條微博為她招來了網民們鋪天蓋地的謾罵。這些難聽的罵聲大概讓王思璟深感委屈和無奈,兩個小時後,她追加了一條微博:“今晚,孫文祥、葉文添、黃柯傑、楊育才等同行們都在微博上發言,基本認為錢雲會被‘蓄意謀殺’可能性極小,這會不會令他們和我一樣被罵,並引來‘記者集體被和諧’的質疑呢?”事情還真是不幸被她言中,據筆者的追蹤查看,被王思璟提及的這些記者,當時無一幸免地受到了網民的質疑或謾罵。
不過,王思璟很快就領悟到了微博言論的訣竅。通過自我反省,她深刻檢討了自己“表述方式不夠嚴謹”的缺點,知道作為一個微博名人,即便了解真相,也不能“簡單講出判斷結論”,“不宜以生活中的溝通方式隨意發表”。
精英的出擊與防守
事故發生之後,全國各地的公共知識分子迅速組建了多個公民調查團開赴樂清,對事件展開獨立調查。這是新中國有史以來參與隊伍最複雜、聲勢最雄壯的一次純民間獨立調查行動,其中有法學家許誌永牽頭的“錢雲會之死調查團”,網絡作家王小山領銜的“網友觀察團”,公共知識分子於建嶸、笑蜀領銜的“公民觀察團”等多個臨時團隊。
2011年1月1日,《山東商報》以整版的篇幅刊出特派記者陳學超、冀強的係列報道《“樂清事件”首份公民調查報告出爐:暫無證據表明是謀殺——“無奈地選擇了交通事故”》,其中特別提及:“擬定於今天撤離樂清的王小山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表示,經過兩天的調查采訪,他們沒有找到證據證明這是一起普通交通事故或是一場謀殺。但他同時表示,離開樂清後,他最遲將於明天公布一些猛料。”
這篇報道給王小山帶來了巨大煩惱,所謂的“猛料”也因此一直沒能公布。被網民們寄予厚望的王小山,千裏迢迢奔赴樂清,居然得出了不利於“謀殺論”的結果,這種“變節”行為讓網民們簡直出離於“大失所望”,而是“怒不可遏”了。網民們群起質問王小山到底收了樂清官方多少錢。收錢的質疑剛出來,具體的受賄數目就被虛構出了——三百萬元。
憤怒的網民湧入王小山的微博,各種各樣的質疑乃至咒罵,斥其“滾出微博”的呼號聲,如潮水般傾瀉而至。語言轟炸持續了半個月之後,王小山終於不堪重負,刪掉了自己的所有文字退出新浪微博。三天之後,王小山以一句“哭完了”回到新浪微博。王小山重現江湖,迅速回到了“意見領袖”應持的立場中。
王小山深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自此未再發表任何不利於“謀殺論”的言論。為了平衡前後矛盾,王小山拋出一種“特殊交通事故論”,既不承認“普交論”,也不同意“謀殺論”。到底如何“特殊”,王小山始終沒有說出個所以然。與王小山相似遭遇的笑蜀,在微博中感歎說:“我最初懷疑謀殺,到樂清後基本排除謀殺,招板磚無數。那時迄今,我一直認為糾纏謀殺是中了人家的招,應從謀殺論中跳出,縱交通事故亦當問責政府。第一,問責辦案程序。第二,我不同意‘普交’。”
比王小山和笑蜀更不識時務的是許誌永。2010年12月31日晚上,許誌永公布《公盟“錢雲會之死真相”調查報告》。報告說:“我們得出的基本結論是:這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由於征地和由此上訪遭遇打壓引發的村民對基層政府的強烈不滿,以及為村民集體利益上訪曆經磨難的村長的慘死,引爆了強烈的悲憤情緒,加上錢雲會死狀的疑點以及在現場的保安,形成了故意謀殺的傳言;該傳言在當天中午村民和警察發生衝突後被強化;在政府公信力缺失的社會背景下,最終通過網絡演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公共事件。”
這份報告出爐之後,迅速得到各類網站的轉發。有少量的支持者認為許誌永敢於直言不諱,但更多的是質疑和謾罵。網友喊道:“許誌永,你媽媽喊你回家把良心撿回來。”許誌永開始還試圖為自己辯解,但很快就發現這是徒勞。正如許誌永的一位支持者說的:“持有真相,並且是人們很不願意見到的真相,很危險。當地局勢複雜,居民會因車禍結論而失去很多利益,當然會拚命否認真相。地方政府希望盡快平息,反複調查也不支持,網絡上泄憤者多,明理者少,多說無益。”
各路調查團隊中,說話最謹慎的,當屬於建嶸。於建嶸步入寨橋村的時候,大批寨橋村村民跪地相迎,叩求於教授為民做主;媒體及隨行人員也對他寄予厚望。於建嶸現場就發表了他的感受:“附近近百名村民,跪在道路兩邊和錢雲會家門前,哭喊冤屈。現場極有感染能力,很難獲得冷靜理智的判斷,非常容易引發較大的衝突性事件。我在現場觀察過數起群體性事件,知道如何使用拍照器材及介紹自己的身份。而許多現場觀察者沒有應對這種事件的經驗。”
到底是“謀殺”還是“普交”?全國人民都在眼巴巴地等著於建嶸一句話。可是,於建嶸心裏明白,他不能發表任何不利“謀殺論”的意見,否則不僅無法麵對那些跪地相迎的寨橋村民,也可能激發網民與公共知識分子的矛盾。當被問到本人的意見時,他隻是謹慎地表示:“我不是刑偵專家,無能力也無意對案件性質進行裁定。我主要是想了解麵對民眾對此案件的質疑,公安部門有什麼證據和方式來應對。當然,我更關注這個案件背後的土地糾紛和還有可能發生什麼樣的社會事件。”
與此相反的是中國政法大學副教授吳法天。作為一個證據學家,吳法天連發了幾條“不合時宜”的微博,他說:“在過去的一個星期裏,我的全部注意力幾乎都集中在錢雲會案件上。我很少如此廢寢忘食、通宵達旦地關注某個個案。真相隻有一個,它隱藏在細節中,我不能確定我是否找到,但我已經盡力通過證據去發掘,並憑著良心說出我的判斷。”
不過,他最後拿出來的《對錢雲會案證據的分析和初步判斷》卻令大多數網民大失所望,因為吳法天判斷的結果居然是“初步判斷為交通肇事”。雖然吳法天語氣誠懇地聲明說:“如果我是拿了人家的錢替有關部門遮醜,我想以後每天晚上我都會睡不著,因為錢老爺子會在天上看著我。”但是,這種聲明沒有任何意義,網民們根本不吃這一套。2011年1月3日開始,網民們給吳法天貼上“五毛”的標簽,一些職業的罵街網民蜂擁而至。罵聲開始成為吳法天微博評論中的主旋律。
和吳法天一樣飽受網民謾罵的竇含章,惺惺相惜地為吳法天鳴不平:“吳法天不過是在錢雲會案上根據事實,說了實話,那些所謂的民主自由派就對他群起圍攻,謾罵、誹鎊無所不用其極。這種做法隻能讓更多網民看清所謂民主自由派的嘴臉,會讓吳法天在理性網民那裏贏得更多支持。”竇含章可能沒有注意到,其中如“小乞兒的微博”等少數臨時注冊的網民,很可能是錢案中的職業“罵街鬥士”,幾乎所有持“普交論”的公眾人物微博中,都有他們跳腳大罵的身影,錢案之後,這些網名就突然注銷了。
一塊神秘的手表
錢案之後,寨橋村民中悄悄流傳一個秘密。傳說事故前錢雲會手上戴了一塊手表,這手表具有錄像功能,事故後手表被人藏起來了。大約在事故之後兩周,互聯網上出現了兩張事故對照圖,其中一張顯示錢雲會左手手腕上赫然戴著一塊手表,另一張是網絡上流行的事故照片,錢雲會左手從車輪下無助地向前伸出,手腕上卻是空空如也。
第一批進駐寨橋村的記者和公民調查團隊,多數都知道有這麼一塊手表的存在,大家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為村民保守這個秘密,反而是被大家視作“幫凶”的警察並不知道有這麼一塊手表存在。但紙終於沒能包住火,《瞭望東方周刊》率先披露了這塊手表的存在。
警察從媒體的報道中知道了這塊手表,軟硬兼施地拿到了自己手上。但他們並沒有及時公布相關信息,直到1月底,才由《人民日報》率先報道了手表的內容:“據警方透露,事故發生後,錢雲會所在村的村民王立權在警方到達現場前從死者身上拿下手表,並交給妻子陳亞婷藏匿,後陳亞婷又將手表轉移到鄰居陳某某家中。1月13日晚,王立權向辦案人員主動坦白了手表一事。經鄉鎮工作人員思想動員,1月14日上午陳某某主動將該手表送交當地派出所。”
報道一出來就遭到了猛烈的炮轟。首先,這是一篇匿名報道。其次,多名駐村記者證實,根本就沒有所謂村民“主動坦白”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