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六 偽漢裔奪妾山中 假將軍還姝江上(2 / 3)

一日,汪秀才領了回風來到嶽州,登了嶽陽樓,望著洞庭浩渺,巨浪拍天。其時冬月水落,自樓上望君山隔不多些水麵。遂出了嶽州南門,拿舟而渡,不上數裏,已到山腳。顧了肩輿,與回風同行十餘裏,下輿謁湘君祠。有數十步榛莽中,有二妃塚,汪秀才取酒來與回風各酹一杯。步行半裏,到崇勝寺之外,三個大字是“有緣山”。汪秀才不解,回風笑道:“隻該同我們女眷遊的,不然何稱有緣?”汪秀才去問僧人,僧人道:“此處山靈,妒人來遊。每將渡,便有惡風濁浪阻人。得到此地者,便是有緣,故此得名。”汪秀才笑對回風道:“這等說來,我與你今日到此可謂僥幸矣。”其僧遂指引汪秀才許多勝處,說有:軒轅台,乃黃帝鑄鼎於此。酒香亭,乃漢武帝得仙酒於此。朗吟亭,乃呂仙遺跡。柳毅井,乃柳毅為洞庭君女傳書處。汪秀才別了僧人,同了回風,由方丈側出去,登了軒轅台。憑欄四顧,水天一色,最為勝處。又左側過去,是酒香亭。繞出山門之左,登朗吟亭,再下柳毅井,旁有傳書亭,亭前又有刺桔泉許多古跡。

正遊玩間,隻見山腳下走起一個大漢來,儀容甚武,也來看玩。回風雖是遮遮掩掩,卻沒十分好躲避處,那大漢看見回風美色,不轉眼的上下瞟覷,跟定了他兩人,步步傍著不舍。汪秀才看見這人有些尷尬,急忙下山。將到船邊,隻見大漢也下山來,口裏一聲胡哨,左近一隻船中吹起號頭答應,船裏跳起一二十彪形大漢來,對岸上大漢聲諾。大漢指定回風道:“取了此人獻大王去!”眾人應一聲,一齊動手,猶如鷹拿燕雀,竟將回風搶到那隻船上,拽起滿蓬,望洞庭湖中而去,汪秀才隻叫得苦。這湖中盜賊去處,窟穴甚多,竟不知是那一處的強人弄的去了。淒淒惶惶,雙出單回,甚是苦楚。正是:

不知精爽落何處,疑是行雲秋水中。

汪秀才眼看愛姬失去,難道就是這樣罷了!他是個有擘劃的人,即忙著人四路找聽,是省府州縣鬧熱市鎮去處,即貼了榜文:“但有知風來報的,賞銀百兩。”各處傳遍道汪家失了一妾,出著重賞招票。從古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汪秀才一日到省下來,有一個都司向承勳是他的相好朋友,擺酒在黃鶴樓請他。飲酒中間,汪秀才憑欄一望,見大江浩渺,雲霧蒼茫,想起愛妾回風不知在煙水中那一個所在,投袂而起,亢聲長歌蘇子瞻《赤壁》之句雲:“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歌之數回,不覺潸然淚下。向都司看見,正要請問,旁邊一個護身的家丁慨然向前道:“秀才飲酒不樂,得非為家姬失否?”汪秀才道:“汝何以知之?”家丁道:“秀才遍榜街衢,誰不知之!秀才但請與我主人盡歡,管還秀才一個下落。”汪秀才納頭便拜道:“若得知一個下落,百觥也不敢辭。”向都司道:“為一女子,直得如此著急?且滿飲三大卮,教他說明白。”汪秀才即取大卮過手,一氣吃了三巡。再斟一卮,奉與家丁道:“願求壯士明言,當以百金為壽。”家丁道:“小人是興國州人,住居闔閭山下,頗知山中柯陳家事體。為頭的叫做柯陳大官人,有幾個兄弟,多有勇力,專在江湖中做私商勾當。他這一族最大,江湖之間各有頭目,惟他是個主。前日聞得在嶽州洞庭湖劫得一美女回來,進與大官人,甚是快活,終日飲酒作樂。小人家裏離他不上十裏路,所以備細得知。這個必定是秀才家裏小娘子了。”汪秀才道:“我正在洞庭湖失去的,這消息是真了。”向都司便道:“他這人慷慨好義,雖係草竊之徒,多曾與我們官府往來。上司處也私有進奉,盤結深固,四處響應,不比其他盜賊可以官兵緝拿得的。若是尊姬彼此處弄了去,隻怕休想再合了。天下多美婦人,仁兄隻宜丟開為是。且自暢懷,介懷無益。”汪秀才道:“大丈夫生於世上,豈有愛姬被人所據,既已知下落不能用計奪轉來的?某雖不才,誓當返此姬,以搏一笑。”向都司道:“且看仁兄大才,談何容易!”當下汪秀才放下肚腸,開懷暢飲而散。

次日,汪秀才即將五十金送與向家家丁,以謝報信之事。就與都司討此人去做眼,事成之後,再奉五十金,以湊百兩。向都司笑汪秀才癡心,立命家丁到汪秀才處,聽憑使用,看他怎麼作為。家丁接了銀子,千歡萬喜,頭顛尾顛,巴不得隨著他使喚了。就向家丁問了柯陳家裏弟兄名字,汪秀才胸中算計已定,寫下一狀,先到兵巡衙門去告。兵巡看狀,見了柯陳大等名字,已自心裏虛怯。對這汪秀才道:“這不是好惹的,你無非隻為一婦女小事,我若行個文書下去,差人拘拿對理,必要激起爭端,致成大禍,決然不可。”汪秀才道:“小生但求得一紙牒文,自會去與他講論曲直,取討人口,不須大人的公差,也不到得與他爭競,大人可以放心。”兵巡見他說得容易,便道:“牒文不難,即將汝狀判誰,排號用印,付汝持去就是了。”汪秀才道:“小生之意,也隻欲如此,不敢別求多端。有此一紙,便可了一樁公事來回複。”兵巡似信不信,吩咐該房如式端正,付與汪秀才。

汪秀才領了此紙,滿心歡喜,就象愛姬已取到手了一般的。來見向都司道:“小生狀詞已誰,來求將軍助一臂之力。”都司搖頭道:“若要我們出力,添撥兵卒,與他廝鬥,這決然不能的。”汪秀才道:“但請放心,多用不著,我自有人。隻那平日所駕江上樓船,要借一隻,巡江哨船,要借二隻。與平日所用傘蓋旌旗冠服之類,要借一用。此外不勞一個兵卒相助,隻帶前日報信的家丁去就勾了。”向都司道:“意欲何為?”汪秀才道:“漢家自有製度,此時不好說得,做出便見。”向都司依言,盡數借與汪秀才。汪秀才大喜,磬備了一個多月糧食,喚集幾十個家人;又各處借得些號衣,多打扮了軍士,一齊到船上去撐駕開江。鼓吹喧闐,竟象武官出巡一般。有詩為證:

舳艫千裏傳赤壁,此日江中行畫鷁。

將軍漢號是樓船,這回投卻班生筆。

汪秀才駕了樓船,領了人從,打了遊擊牌額,一直行到闔閭山江口來。未到岸四五裏,先差一隻哨船載著兩個人前去。一個是向家家丁,一個是心腹家人汪貴,拿了張硬牌,去叫齊本處地方居民,迎接新任提督江洋遊擊。就帶了幾個紅帖,把汪姓去了一畫,帖上寫名江萬裏,竟去柯陳大官人家投遞,幾個兄弟,每人一個帖子,說新到地方的官,慕大名就來相拜。兩人領命去了。汪秀才吩咐船戶,把船慢慢自行。且說向家家丁是個熟路,得了汪家重賞,有甚不依他處?領了家人汪貴一同下在哨船中了,頃刻到了岸邊,搪了硬牌上岸,各處一說。多曉得新官船到,整備迎接。家丁引了汪貴同到一個所在,原來是一座莊子。但見冷氣侵入,寒風撲麵。三冬無客過,四季少人行。團團蒼檜若龍形,鬱鬱青鬆如虎跡。已升紅日,莊門內鬼火熒熒;未到黃昏,古澗邊悲風颯颯。盆盛人醉醬,板蓋鑄錢爐。驀聞一陣血腥來,元是強人居止處。

家丁原是地頭人,多曾認得柯陳家裏的,一徑將帖兒進去報了。柯陳大官人認得向家家丁是個官身,有甚麼疑心?與同兄弟柯陳二、柯陳三等會集商議道:“這個官府甚有吾每體麵,他既以禮相待,我當以禮接他。而今吾每辦了果盒,帶著羊酒,結束鮮明,一路迎將上去。一來見我每有禮體,二來顯我每弟兄有威風。看他舉止如何,斟酌待他的厚薄就是了。”商議已定,外報遊府船到江口,一麵叫轎夫打轎拜客,想是就起來了。柯陳弟兄果然一齊戎裝,點起二三十名嘍羅,牽羊擔酒,擎著旗幡,點著香燭,迎出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