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我很矮,可是我不蠢(1 / 2)

王英琦

與生俱矮,真是與生俱不幸。

“男到十八猛一躥,女到十八盡了頭。”十八歲那年,當我發現自己無可救藥地增高無望時,便恨恨地在心中歸納出三條致矮的罪因。元凶禍首當首推我那從未謀麵的爹娘的遺傳基因太差勁。他們兩個矮老還嫌得不夠,又加矮於我,使我也終生受害於矮,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

次要因素得怪萬惡的三年自然災害。鬧災那幾年,我正像小苗苗那樣急需輸進營養,偏那時我家最窮,一下子就從老根底上給餓蔫了,餓得不發育了。

第三嘛,我曾屈居了近二十年的那個小鬥室也罪責難逃。此鬥室其長,與我的身高等長,我臥倒時,正好雙腳不至於破壁而出;其寬,放進一張特製的小床後,隻能再放一把小椅,與人對話,肉臉貼肉臉,數得清對方汗毛;(因此,門上不得不永懸著告示:男同胞請自愛——免進)其麵積,打一個噴嚏,四壁都能濺到唾沫星子。

就是這麼個鴿子籠似的不到三平米的鬥室蝸居,我卻活活地從十歲住到三十歲。我的最佳年華,最佳增高“峰值期”全都葬送於此,叫我怎不攬天地而長歎:我的個子喲,全叫這該死的小破屋給耽誤了!

人生個矮多遺憾。就是這矮,消滅了天賦予我的三條有望成材之路。

我從小藝術細胞就較發達。唱過李鐵梅,跳過白毛女。據一位行家評定,我的音樂感覺,絕對到位,我的舞蹈天分,完全是獨舞演員的坯子。就在我全副身心地做著“明星”夢時,怎奈個子眼瞅著絕了長。既然增高無術,我也隻能死了心眼。因為,我太清楚,幹演員、當明星,講究的就是一個身材。個子矮,任你身懷絕藝,技壓群芳,也派不上大用場。你至多隻能演小孩,上點掃邊角色,尤其在大舞台,你更可悲得像“滄海一粟”,觀眾看得見麥克風,未必看得見你。

有那麼幾年,古老的神州大地中了邪似地掀起一場“乒乓熱”。至今,我尚鬧不明白,何以那小小的一跳一躍的小白球,竟有那麼大的魔力,竟攪亂了三分之一中國人超穩定的心。聽廣播,看報紙(可惜那時還沒電視),密切注意世界乒乓風雲的最新動向。在彈丸大的乒乓球上,國人傾注出病態的熱情、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和自信心。我正是在這場奇妙而偉大的乒乓熱中脫穎而出,成了全市女子少年單打的第三名。無論就其靈敏性,應變能力,還是基本功,教練都說我大大超過了前二名。我的之所以敗北,蓋輸在個頭上。好在當時教練對我的個子尚滿懷信心,他認為我隻要能衝刺到1.55,前途便未可限量——大有奪冠希望。然而我的不爭氣的個子,又一次無情地粉碎了教練包括我自己在內的乒壇盟主的奢夢。可惜那時鄧亞萍這個小丫頭還在她“姥姥家”,要知道數年後,她這個1.5米的小個子能登上世界冠軍的寶座,我當年一定當矮不讓——沒準世界乒乓史就要改寫了哩。

既然如上兩條成材之路都絕了門,我後來也曾動過當教師的念頭。是的,我不乏口才,且富有愛孩子的心,況且教師這職業既不用擔心上舞台,也不怕人家發來短吊球,個子矮我有什麼怕呢?但很快我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當教師個子矮更前途堪虞!你總得上講台吧,你往講台上一站,個子與講台打了個平手,學生要看你都困難,叫他們如何對你尊敬得起來,他們又怎能不從個子上把你看扁?

之後的年月裏,我屢吃矮虧,嚐盡了矮給一個人所帶來的種種煩惱和辛酸。最刻骨的記憶是那年單位搞晚會,挑了一批傻裏呱嘰大洋馬似的傻大妞,卻把我們幾個身手不凡、色藝俱佳的矮姑娘撇在一旁。氣得我們一攢勁,鑼鼓家夥另開場,另排了一台節目,硬是把那些大洋馬“高大全”姑娘比得無地自容,氣得單位頭頭腦腦抽筋帶吐血。

個子矮的人難免有時被人看成是侏儒。不僅要忍受他人的居高臨下,且自己的心態也往往失調。自卑情結,幾乎是矮子的通病。高個兒盡可以在人前耍威風示傲氣占盡風頭,矮個子卻不行。倘矮個子也擺譜,搭架子,來個驕恃狂傲,自顧風流,就其蠢不可及也。人家不僅不買帳,且認為你不自量。矮個子即便有十二分理,也要克製,斷不能亂發脾氣。誰怕你,你又敢跟誰動真格兒拚老拳?

說矮子常生窩囊氣,大約不會十分地錯。正因為這樣,在許多矮子的潛意識裏,都有一種逆反心理逆向思維。一旦矮子們占了上風,居了要津,混出個人五人六,其氣勢可就不得了。那口鬱結已久的惡氣不噴吐出來,簡直就跟自己過不去。矮子薩特,著名的存在主義大師,就曾爆過一個大冷門,大義凜然地拒領諾貝爾文學獎,令世人對矮子不得不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