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在船尾西北的地中海裏沉沒了下去,深藍的海麵和淺碧的天空,同時都烘染上了一層銀紅的彩色。從東南麵吹上船來的微風陣陣,暗暗地都帶著些海水的辛鹹,和熱帶地方特有的那一種莫名其妙的濃香釅味,船上的九月四日,又這樣的慢慢地晚了。
這一天,冶妮從點心時候起,就拖住了逸群不肯放他走開,直到兩人在船欄邊看完了落日,她的曝露在外麵的臂上胸上微有點感到了涼意,船上頭慶祝法國革命紀念的夜宴將就開始的時候,她和他堅約定了今晚的跳舞,眼角唇邊滿含著了招引他來吮吸的微笑,低徊躊躇,又緊握了一回長時不放的手,才匆匆地分頭別去,各回到了自己的艙室裏上梳洗更衣,預備赴宴。
在燈光燦爛,肉色衣香交混著的聚餐室裏,冶妮當然是坐在逸群的上手,於歡呼健啖之餘,她們倆也不曉得幹盡了幾多杯的葡萄香檳。冷紅茶,米果,冰麒麟過後,就是小息的時間了,休息一二十分鍾之後,跳舞的音樂馬上就要開始的。
當小息的中間,逸群也因為多喝了幾杯酒的原因,被冶妮的眼角一挑,竟不由自主,大著膽跟她走出了眾人還在狂歡大笑的聚餐兼跳舞的廳室,到了清涼潔白的一處離餐室稍遠的前甲板的回廊角裏。
是舊曆的初八九的晚上的樣子,半弓將滿的新月,正懸掛在船樓西南麵的黝蒼的天際。輪機仍在繼續著前行,不斷的海風搖拂在他們的微紅的臉上,穿巴黎最新式的、上半身差不多是全裸的夜會服的冶妮,走在他的前麵,肩上背上滿受了月光的斜照,由他的醉眼看去,她的整個的身體,竟變作了凡爾賽由皇宮園裏的白石的人兒。他慢慢地走著看著,到後來終於立住了腳,不再前進了,在他的心裏真恨不得把這一個在前麵蠕動,正滿含著爛熟的青春的肉體,生生地吞下肚去。冶妮似乎也自覺到了她在月光下的自己的裸體的魔力了,回頭來向他微微地一笑又很妖媚地點了點頭。這一刹那貫流在逸群的血脈裏的冷靜的血液都被她煽熱了,同醉漢似地踉蹌向前衝了幾步,當他還沒有立定的時候,一個柔軟得同無骨動物似的微溫的肉體就倒進了他的懷裏。冶妮向後一靠。她的肥突的後部便緊貼上了他的腹下,一陣濃褻得難耐的奧虎(上內下比)貢特製的香味紅蒙地噴進了他的鼻孔,麻醉了他的神誌。注目向自己的鼻下一看,他隻看見了一張密閉著眼睛,嘴唇抽動,向後倒粘在他頰下的冶妮的臉。
“冶——妮——我的可愛——的冶——妮——”
緊抱住了她的腰部。這樣很細很細地拖長叫了一聲,他就覺得兩條微帶著酒氣的,同火也似地熱烈的嘴唇往上一聳竟吸上他的嘴邊來了。
在月光底下,在海浪高頭,保住了這樣的一個姿勢,吸著吻著,他們倆不曉得躕立了多少時候,忽而朦朧地幽遠地管弦樂隊的樂音就波渡過來了。冶妮突然狠命地鉤舌吸了他一口,旋轉了身子,捏住子他的右手,張大了眼盯視住他的兩眼,就開始移動了起來,逸群也便順勢對抱住了她的腰圍和她半走半跳地走回到了跳舞的廳裏。
這一晚的酣歌醉舞,一直鬧到了午前兩三點鍾的樣子。貝葛曼老夫婦早已回到了自己的艙室裏去睡了,而冶妮當跳到了舞興闌珊的夜半,又引誘著逸群出來,重到了月落星繁,人影全空的那一角回欄的曲處。她獻盡了萬種的媚態,一定要逸群於明朝但和她們一道,同在port said上陸,也和她們同上埃及內部去旅行。她一定要逸群答應她永遠地和她在一處作她的伴侶。但這時候,逸群的酒意,也已經有七八分醒了,當他靠貼住冶妮的呼吸起伏得很急的胸腰,在聽取她娓娓地勸誘他降伏的細語的中間,終於想起了千創百孔,還終不能和歐美列強處於對等地位的祖國;他又想起了亨利·詹姆斯也曾經描寫過的那一種最喜玩弄男子,而行為性格卻完全不能捉摸的美國的婦人型。
第二天船到了埠頭,他雖則也曾送她們上了岸,和她們一起在岸上的大旅館裏吃了一次豐盛的大晚餐,兩人之間可終沒有突破那最後的一道防線。晚餐之後,她和他同來到了埠頭月下,重送她上船去的時候,雖則也各感到了一重隱隱的傷感,雖則也曾交換了幾次熱烈的擁抱與深吻,但到後來卻也終隻堅約了後會,高尚純潔地在岸邊各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