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章 流水永恒(2)(2 / 2)

“仁之發處自是愛”,以光年老師的為人,誠信當是其品格的根本,但我真沒有想到,他是如此篤重信義,在自己萬事“扳著指頭數時間”的日子裏,還不忘19年前的許諾!

後來,我以《清泉滴心》為題,也以“信”的方式,表達了由衷的感謝。19年前的往事還有不僅令我也令我們全家歡樂動情的一章——那一年,因為中國作協的某項“筆會”邀約,光年老師帶著幾位作家和我先後去了青島。作為“青島人”的兒媳,我囑婆婆讓妹夫從熟悉的漁家買來了一些剛上岸的生猛海鮮。於是,在婆婆家那大雜院的小木樓、那隻能圍著小炕桌坐小板凳的彈丸之地,會烹飪的我大顯身手,南味北調地做了幾個拿手菜。記得那天與光年老師一起上門做客的還有江曉天、謝永旺和梅紹武夫婦。屋舍簡陋,可那天的“客人”們,卻是賓至如歸,笑語如喧。最風趣的還是光年老師,“哎呀,小葉,你們這頓從海龍王那裏弄來的‘家宴’,真把我打倒了!從小到老,我從來沒像今天吃得這麼多!”他朗聲大笑,那口氣和聲調,更像是在朗誦一首讚美詩!這席話,這神態,更叫“主人”——我的婆婆、小姑們激動得幾天都不平靜!不是麼,從來是市井之輩的她們,斷斷沒想到這位聲名赫赫的文壇“大官”,不但能屈尊到我們這平民寒舍吃一頓家常飯,而且神容和藹,笑態可掬,如此平易近人!

自1986年調回浙江,霎眼間又有十七年!前些年,因為巴老酷愛杭州,柳絲如線紅楓似燃的日子裏,靈隱的創作之家、西子湖畔的汪莊,總見巴老笑顏如酡;於是,秋去春來間,就有光年老師和中國作協的許多同誌,流水般地來杭州探望巴老,但他們總是做到既表慰問的盛情,又不至“累”著巴老;當然,如果巴老健康狀況良好,國事文事無不在心的他們,定當交談契闊;但對當下兩位的年事和健康來說,冗雜俗務是那樣的不足道!因此,每每得聞光年老師在與有關人士商量約會巴老時的萬般細心和周到備至的態度,我總不由漾起無限感動:光年老師一次次地以自己的率先垂範,為文壇樹立了文人相親更相重的榜樣。

光年老師先後惠贈我的《風雨文談》等幾本大作,自是我最珍視的書籍。特別是前些日子寄來的《駢體語譯》,更是令我感佩異常,當我將這本耗了他無數心血的書往書架上插放時,恰好就插在了王元化的《清園夜讀》旁邊;這個細節也真可謂“無巧不成書”——光年老師最後一次來杭州,我最後一次聞訊去探望他,正是他與這位享譽海內的學者王元化先生不期而遇前後來到杭州的時候。

“失去了的倍覺珍貴”,許多事,都是事後才生遺憾!也許是得杭州的地利之便,反而不知珍惜,每逢像這幾位師長來,隻要得訊,我們雖然也竭盡地主之誼,卻疏忽了應該抓住機遇多多聆聽他們的教誨,很多時機便在惟恐打擾他們的心理中失去了……

失去了的便不複有!就像年前的這次作代會,我滿可以晚一天半天回程,完全可以像十數年前那樣,一個勁地直奔前門他居住多年不曾搬的寓宅,即便沒有什麼大成果可以相奉彙報,但是,隻要像多年前那樣,有他夫人黃葉綠開門時那聲親切的招呼:是小葉來了!隻要像多年前的那樣,得見光年老師驚喜地急步迎來握手的神態,隻要看一看他那可掬的笑容和縱然百病纏身卻總是精神矍鑠的從容氣度……後悔是對不經心的人的最大懲罰!

……今天,當寒雨如鉛、當突然麵對一封黑體的“訃告”時,所有的記憶頓時栩栩如生、所有的記憶都變成了許許多多的懊悔!

一個朋友曾對我說過:我最不願做的事是寫悼詞,也決不寫悼念文章。今後凡我的親人或師長去了,要把他裝在心裏,最好的紀念就是做他喜歡或希望你做的事。

光年老師,我當然也會繼續做你在1977年就希望我做的事,但是,從突然得知你“去了”至今,我好像還沒有從這“突然”中回過神來,重重滾過心頭的,仍是年初佇立在黃河邊所見的小浪底的波流,看似平靜,如雷的濤聲卻在河底喧嘯。

盡管黃河已經局部地改變了容顏,但是,在我心裏,流水依舊,啟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