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 蝴蝶夢(1 / 2)

十二歲那年,家鄉的田間種滿著油菜,幾乎每家每戶都種上好幾畝。我家也不例外,有三畝多地。三月裏,滿田的油菜花散發著淡淡清香,十裏開外亦可聞到。油菜花在溫暖的春風中如海濤般在田間掀動;淡黃的花蕊間布滿了在采集花粉的蜜蜂。讀完書回家的我,又和幾個夥伴拿著玻璃瓶,調皮地鑽進油菜田,很快地大家被金黃的油菜花淹沒了。

整個下午在歡樂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

第一個衝出油菜田的我坐在田坎上休息,臉上洋溢著勝利的微笑,看著玻璃瓶裏那一堆掙紮著的蜜蜂,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喜悅。也許是天快黑的緣故,夥伴們陸續地從油菜田裏鑽出來,他們的頭發被油菜花淹沒。其實自己跟他們沒什麼兩樣,隻是看不到罷了。

春天的黃昏並非心目中所希望的那樣美,在太陽落山的同時天就黑下來,天空好象被什麼東西包住一樣,顯得十分模糊。大夥兒聚在一起,興高采烈地吹捧著自己是怎樣去捉蜜蜂的過程,竟忘記要回家了。我們捉蜜蜂的願望是一致的:希望它們能在玻璃瓶裏釀出蜂蜜來。而我,除此之外,更喜歡把耳朵貼在瓶口,聽裏麵發出來的嗡嗡的聲音。那種聲音是多麼單純,多麼真切,好象是有人在和你說話。

漸漸地我聽得入神,那嗡嗡的叫聲似乎衝破瓶子,升上天空。開始時覺得耳朵邊有螞蟻爬著那般癢,後來一股鑽心的疼痛使我把整個瓶子甩進了油菜花中。一隻該死的蜜蜂爬到我的耳朵上,並在這裏大大出手,狠狠地咬了一口。

我一聲尖叫,痛得蹲在地上,迅速用雙手緊緊地捏住被咬傷的耳朵,眼淚比泉水還湧的激烈,才一會兒功夫,自己覺得手已經捂不住耳朵了。這隻耳朵如正在吹氣中的皮球,在迅速地膨脹,傷口處伴有一股奇癢。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被蜂蟄。

大夥兒嘲笑般地喊著。他們帶著微笑,摸著黑夜回家了。

而隻有比我大兩歲的朱仕城沒有跑。他在旁邊撒了一泡尿,然後把撒出來的尿用手捧著潑到我的耳朵上。我氣得直跺腳,生氣地大罵他不是人。他嘰嘰喳喳地說了一通,並且告訴我尿液可以減輕疼痛,還可以消炎,不比一般的藥效果差。果然,潑了他的尿後,耳朵的疼痛真的減輕許多,而且傷口處也不癢了。但不管怎麼樣,我還是非常氣憤。想起耳朵上沾滿他的尿時,我就想吐嘔。回到家,父親的眼睛瞪得像個燈籠。我明白:他是在責怪這個不聽話的兒子。母親鼻子很靈敏,一下就聞到了兒子的身上有一股怪味。但是不敢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麼事,怕父親打。趁他們不注意,我就匆忙跑到澡堂,洗澡去了。

一定要把身子洗幹淨,特別是耳朵和臉蛋。

這個晚上做了一個夢:自己在油菜田裏捉來的蜜蜂,回家後全部變成美麗可愛的蝴蝶,它們滿屋子裏亂飛……

以後,大夥兒在一起商量捉蜜蜂時,我沒有去,不是怕蜂蟄,而是內心深處覺得自己不應該去捉蜜蜂,它們和我們一樣,都是生命,因此,以後每次捉蜜蜂時我都坐在田坎上,等大夥兒出來。

某個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雨,而且風刮得厲害。我躺在床上輾轉覆去,怎麼也無法安睡,滿腦子裏裝的盡是田間的油菜花。風吹雨打,夢裏花落知多少?我黯然傷神。此刻,雖然我的瓶子裏再沒有蜜蜂,但是卻在為它們的明天難過和傷心。不知不覺,自己的淚水竟然打濕了枕巾。在床頭,似乎聽見花落的悲哀聲,有一種叫做悲涼的憂傷在我招手。朦朧之中,聽到的不是花落聲,是蝴蝶翅膀的撲打聲,聲音在有節奏地響著。清早沒有洗臉漱口就向田間奔去。一夜之間,路已泥濘不堪,花全落了,連一片花瓣也未留下。我靜靜地蹲下來,看著被雨滴打落掉進泥土裏的花瓣,淚水到底流了出來。跑回家沒有吃飯就倒在床上,蒙著被子不肯走出房間。

“林子,你發什麼神經?”父親在平時,總是在用責備的口氣和我說話。他覺得兒子隻是一個未懂事的孩子。我承認,要不就不會因為油菜花落了而傷心不願意吃飯。

“吃飯了。”母親的聲音向來溫和。究竟,女人就是女人,特別是一個做了母親的女人在兒子的麵前。

“我不餓。”

父親用勺子灌了一杯酒,拿到桌子上獨自喝去了。隻有母親默默地站在床邊望著這個因風打落油菜花而愁著不肯吃飯的兒子。她沒有和父親一起去吃飯。這時,我聽到父親的罵聲:過會兒要你們喝西北風去。我瞧見母親在擦眼睛。

“媽,不要惹爸生氣。快去吃飯,我真的不餓。”

母親沒有說話,隻是乖乖地走了,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我想用被單當作手帕,好好哭一場。父親恨母親,這個我知道。父親是一個蠻橫無理的粗人。而母親,由於性格溫和,卻顯得那麼懦弱和無能。這該去怪誰?在記事時起,母親就是父親的出氣筒,動不動就在家裏動武力。後來才慢慢明白母親沒有能力生育第二個孩子。我是老天爺賜給他們的不詳之物。母親生下的第一個孩子,也就是在我進屋的第二個晚上突然發高燒燒死了。在父親的眼中,我是一個掃把星,是顆災星。在二歲半時,母親偷偷地帶我去了會算命的瞎子家裏,用了三斤米求他幫我卜了一卦。瞎子告訴母親:我天生就是父母的克星,命中注定要克死身邊所有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