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逢平孓然一身,施施而行,不知走了多少個時辰,直走的腳麵酸麻,筋疲力盡,也沒有再見到半個人影。從日頭偏西,光線晦暝,到夕陽完全消融在明豔的晚霞之中,繼而最後一縷霞光也冰冷地拒絕了塵世最後的挽留,群鳥投林,月現柳梢,星鬥瑩燦,最後月移花影,風露漸重,樂逢平的心落入了冰冷的低穀。此時,等等先生的話開始在他腦海中不住的隱現。不到萬不得已,樂逢平實在不想如此,可而今&8226;&8226;&8226;&8226;&8226;&8226;樂逢平歎了口氣,心道:“這等等先生果然是有遠見之人,他與劍神交情篤厚,對他的性情了如指掌,想來若非別無他法,他也不會獻芹,看來我隻能冒險一試了。”
樂逢平不知不覺已信步踱至一片湖澤的岸邊,此湖由兩道綿長蜿蜒的溪流彙聚而成,看上去如二龍捧珠一般,湖水深碧,如同一塊墨綠色的璧玉。清風自湖心徐徐吹來,溫柔地撫弄著道道湧起的漣漪,明月照映下泛起粼粼波光。月影沉在湖心,恰若一塊尚未完全融化的剔透的薄冰。輕盈的薄霧自湖中嫋嫋升騰,隨風浮動幻散,隱約迷離中更加平添了幾分詩情畫意。湖畔的淺水中蓮花亭亭、冷蕊未凋,枝搖影動、清香逸遠。湖麵上星羅棋布的分布著數塊如同漂浮水麵般的幽渚,密密麻麻得生滿蘆葦,一群宿鳥不知因何物而驚,自葦叢中撲啦啦地爭相飛起,向著霧靄中頗顯渺遠的彼岸飛去。
然而,樂逢平卻沒有絲毫賞玩的興致,徒勞辜負了這清雅可人的湖光月色。但見他握緊拳頭,緊閉雙唇,牙關咬緊,玉麵漲紅,額上青筋顫動,汗珠滲出,眼神中充滿了矛盾,像背負著一塊千斤重的巨石一般。猛然間他雙臂一振,昂首挺胸,闊口陡張,高聲喊道:“陸笑天!你這個麻木自私、膽小如鼠、沽名釣譽的小人、懦夫、騙子!江湖上滔天浩劫一觸即發,千百人的性命懸於一發,而你卻像一隻縮頭烏龜般躲在這群山之間做你的溫柔鄉夢,還充什麼枕石漱流、吟風弄月的雅士!真正的雅士要像範老那樣與天下同憂同喜,而非不問世事、在世間蒼生慘痛的控訴、淒涼的呼號、無助的守望中麻木不仁,自顧自的埋頭潑墨揮毫,自標清高,此實為俗中之至俗者!你像一隻怯懦的鴕鳥把頭藏在土裏麵而對那些耀武揚威向你挑釁的對手的嘲弄裝作看不見聽不著。空負自然賦予你的得天獨厚的資質和奇遇,卻對與之俱來的責任棄之不顧,怎麼對得起江湖蒼生對你沉甸甸的期望?什麼‘心係天下,所向無敵’,純屬浪得虛名,與實不符,該說你好逸惡勞、懦弱怕事、自私自利才對,你若真如傳言中那樣是個頂天立地、義薄雲天的好男兒、偉丈夫,怎會不背負起眾生所望,臨危出世,激濁揚清,殺他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樂逢平忘情地大罵,像是也把幾天以來為之所受的委屈傷痛和苦尋無果的懊惱全都一股腦兒宣泄出來。越罵越入戲,似乎對方真成了一個如他所說的可恥可惡、沽名釣譽、畏首畏尾的混蛋,而非先前心目中高山仰止、頂禮膜拜的傳奇人物。甚至把等等先生教給他的一套詞罵完了還覺意猶未盡,還在冥想著什麼另外的尖刻而貼切的語句。這一場慷慨悲壯、酣暢淋漓的大罵下來,他頓覺神清氣爽,呼吸順暢,精神倍增!像完成了一項無比艱巨的任務般,樂嗬嗬對最自己在湖中的倒影傻笑一番。
驀然,餘波掠及處,水中似乎又多了一條模糊的影子,同時一個清朗圓潤而極具磁力的聲音環繞耳畔:“清宇無纖塵,碧水一灣月在心,數蓬花香爭渡緊,惹教鷗鷺竟起聞。”樂逢平雖不能盡解其韻,單單從字麵上理解已覺極為優美精絕,回首望去,皎潔清冷的月光下,一位白衣勝雪、折扇輕搖、氣度不凡的年輕男子卓然挺立在這清湖之畔,頎長英挺的身材配上這一身裝束,使他看上去直如玉樹臨風、清雅若仙。
樂逢平心頭不禁“咯噔”一下,暗道:“唉呀媽呀,難不成真讓我給罵出來了?”一時間,驚喜和憂懼兩種感情翻湧交集。借著淡淡的月光,樂逢平細細地打量此人,見其一頭黑發被葛巾輕挽,瓜子臉型,眉如墨畫,目似朗星,高鼻闊口,纖巧靈薄的嘴唇,腮部棱角分明,頗顯剛毅。樂逢平的腦海中不由得湧現出等等先生的描述:“眉毛深的像拿墨刷子刷出來似的,眼睛大的像駱駝,鼻子高的像是平地上聳起的山陵,讓人見了就想一巴掌拍平它,尖嘴猴腮,大咧嘴&8226;&8226;&8226;&8226;&8226;&8226;”似乎每一點都是在現實的基礎上稍加誇張而成,依此倒還真就不難將之辨認。這副麵容絕對稱不上完美,但是和著那眉宇間不怒自威、凜然的風度以及雙目中充斥著的自信瀟灑的神態,竟而又變的無可挑剔,縱然天界的能工巧匠也不忍心再作任何的修飾。真是說不出的清標俊逸、絕塵出俗,令人不自主地又敬又畏。樂逢平不自覺的雙腿發軟,險些無法自抑地要拜服在這大自然驚心動魄的傑作麵前。
“罵得好!罵的妙啊!”那青年男子折扇輕搖,鬢角的發梢在扇風中輕輕擺動,說不出的從容瀟灑,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啟口道。樂逢平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層迷霧,他本來認定眼前之人就是苦苦尋覓的陸大俠,可如今又變得驚疑不定,暗忖:“江湖中人最重尊嚴,尤其像陸大俠這樣名滿天下的大人物自然更加愛惜羽毛,如若此人便是陸大俠,聽了我方才那一番無理謾罵,即便是涵養深厚,不會猝然將我懲治,也應該義正言辭地責問我因何詆毀他的名譽。可眼前之人神情悠然自得、從容淡定,完全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局外人姿態,更何況他方才還讚同我罵得好,罵的妙呢。而且據等等先生所言,陸大俠盡管年輕也應該是幾斤而立之年了,可眼前之人看上去年紀與我不相上下。如此說來,這人當真不是陸大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