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潮汐線有好一段距離的平坦沙灘。從沙灘的這一頭走到另一頭,會有各式各樣的東西映入眼簾。
十幾座風車,不斷轉動著宛如隻剩骨頭的翅膀。
遠看宛如隆起的土丘,其實是一隻歪著頭的長頸龍模型。走近看會覺得像是烏龜。
以斷崖燈塔仿造而成的圖書館。
周末忽然出現的神秘音樂家集團“海邊四重奏”。
正在散步的爺爺奶奶,正在帶狗散步的叔叔阿姨。
情侶。小學生。
以及,
赤腳走在潮汐線的少女。
從平凡到不平凡,在這裏可以見到各式各樣的事物。
新海讓首部影像作品的題材,就是從這些事物之中挑選出來的。
“——那就是神秘寶貝。”
就在耳際響起的聲音。擅自添加的旁白。
潮川保人像是在打嗬欠般悠閑說著。
“不是啦。我講過好幾次了,我覺得不要對學姊用這個稱呼比較好。”
讓從原本注視的攝影機熒幕移開視線。
“是我的錯。不過,我並沒有任何惡意喔?”
保人姑且還是說出了反省的話語。
“那就好……”
即使依然有點懷疑,但讓接受了。
不過……
“話說回來,保人,你從剛才就在做什麼?這樣很重耶……”
讓無可奈何歎了口氣。
因為保人在讓的身後,像是要抱住他一樣靠在他的身上。
“沒有啊,因為這裏有個休息用的地方,而且高度正好。”
保人麵不改色如此回答,一點都沒有抱持歉意的樣子。
確實,明明已經要升國三了,讓的身高卻絲毫沒有長高,因此與保人的身高有一段差距。
就算這麼說,要是像這樣靠過來的話,有點令人困擾。
讓思考著該怎麼辦,並且將歪掉的銀框眼鏡扶正。
哎?真是受不了他。
視線落到下方。
攝影機的熒幕,裏頭映著平靜的海麵與陽光,以及“她”。
就讀與讓和保人相同的學校,比他們大一歲的學姊,水者瑞美。
讓在這片海岸與他相遇。
與正在來來回回,尋找某種東西的瑞美相遇。
這裏所說的“某種東西”是……
——恐龍化石。
據說在很久以前,曾經在這片海發現恐龍的化石。
讓並沒有親眼見過那個化石,不過他隱約記得當時的盛況。
當地的站前商店街裏,一下子是恐龍精品,一下子是恐龍煎餅,一下子是恐龍拉麵,一下子是恐龍菠蘿麵包,一下子是恐龍果汁,整座城市熱鬧無比。
仔細想想,所謂的恐龍菠蘿麵包,不就是把模仿哈蜜瓜外型的菠蘿麵包做成模仿恐龍的外型?不就像是把抄襲別人的家夥拿來再抄襲一遍?
而且,當時的恐龍果汁是什麼味道?
想不起來了。
沒錯。
這樣的盛況,已經在好久之前就退燒了。
鎮公所與市公所將其視為振興都市的好機會,投注巨資成立專案計劃。
在海岸製造恐龍的紀念碑,組織挖掘化石的團隊。
不過,這種東西已經不存在了。
恐龍的頭被台風吹歪不成原形,挖掘團隊也解散了。
結果,連化石的碎片都沒找到。
如今連最初發現的化石,都有人質疑究竟是真是假,甚至質疑是否真的存在,還傳聞這是公所職員為了推行地域振興事業而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瑞美麵對著背負這種悲傷往事的大海,並且說道:
“我小的時候,曾經在這片海灘撿到恐龍化石。不過,我想肯定不會有人相信的。不過,這樣沒關係的……”
她以非常寂寞的表情如此說著。
讓的內心變得好難受。
他不希望瑞美露出這樣的表情。
並且,願意相信,
相信她曾經找到恐龍化石。
雖然還不知道原因,但她至今依然尋找著。
讓閉上雙眼。
在遠古時代,人類還沒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時候,曾經有巨大的生物在這片海裏悠然遊動。
看見了這樣的光景。
雖然還沒有開口說話,但保人笑著對他點了點頭。
再度睜大眼睛,觀察這個世界。
平坦、遼闊又漫長的沙灘與海岸線。
任憑依然冰冷的海浪拍打純白的赤裸雙腳,非常美麗的女孩。
隔著攝影機觀察的世界。
邊走邊找的女孩。獨自一人。
拍攝。
想將露出笑容的她儲存下來。
與這片海一起儲存。
有著許多奇妙玩意的海。
然而,卻不禁令人感到愛憐。
光是她在這裏,這樣的感覺就更為強烈。
海鷗帶著春風,飛翔而去。
“很在意窗外?”
坐在我麵前沙發上的純白女孩這麼說著。
與戴著黑框眼鏡毫不起眼的我不一樣,她有著無比美麗嬌憐,宛如花朵的外型。
就像是,幻想描繪的天使。
然而,名為百百的這名女孩,卻說她自己是“死神”。
聽起來甚至像是自虐的玩笑。
我向這樣的百百提出請求,“請成為我的朋友”。
這究竟是多麼愚昧、無知又胡鬧的事情,我自己當然不知情。
即使她是天使還是死神都一樣。
然而,她前來觸碰我的心。
這確實是一種“確實”。
所以,即使她的任務是運送生命,即使她捎來悲傷的消息,依然一樣。
“你總是在看窗外。”
純白女孩以非常成熟,卻又極為稚嫩的神秘聲音說著。
端正坐在她身旁的黑貓輕輕伸長脖子,將那雙金黃色的大眼睛對著窗外。
“什麼都沒有耶?”
黑貓丹尼爾以囂張的語氣這麼說著。
不過它的聲音就像是可愛男生的聲音,所以聽起來完全不像是在挖苦人。
我轉過身去。
“是的。沒什麼特別的東西。”
我簡短回答。
“其實你明明也知道的。即使待在這裏也找不到,就隻會失去。不,說不定,你甚至沒辦法失去——對吧?”
百百觸碰我內心的一角。
輕撫。
如果,要舉出我現在能做的事情……
那就是,走出這裏——
“讓學會固定攝影機的技能了!”
保人忽然這麼說著。
為了避免攝影機在不夠穩固的沙灘上傾斜,讓正在設置三腳架。
保人就隻是蹲著旁觀他費盡苦心的模樣。
“什麼?剛才那句話好像PRG的訊息。就是角色升級會出現的那種。”
正在以三腳架固定攝影機的讓,以眼神餘光看向保人。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真的就是這種感覺吧?”
今天是讓不經意玩起攝影的第三天。
中午過後,讓和保人前往那片海灘一看。瑞美已經先到了。
與初遇的時候一樣,在潮汐線來來回回。
是在尋找化石。
最近的她,似乎每天都在做這件事。
進行拍攝的讓,內心希望她能夠找到化石。
要是在這個時候,化石就夾雜在平穩的浪花中現身,那該有多好。
這麼一來,或許就能夠看見她的笑容。
這麼一來,就很……
想到這裏,讓的心中滿滿都是想要協助她的想法。
“可、可是,我得錄影才行……”
讓的目的是拍攝這片海,以及瑞美尋找化石的模樣。
可是,如果隻是旁觀,隻是拍攝,如果隻是這樣的話,總覺得內心好難受。
隻不過,要在拍攝的過程中順便幫她找,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即使如此,還是想幫她。
雖然這麼說,但是得拍攝才行。
然而就算這樣……——沒完沒了。
“那麼,總之就用這個看看吧!”
在讓因此使得大腦與身體都在來來回回的時候,早就已經完全摸清&預料到他想法的保人,取出了事先準備好的東西。
那就是——三腳架。
隻要固定攝影機,就可以協助瑞美了。
不過相反的,影片將會一直是遠拍的狀態。
雖然讓想要協助瑞美,但他姑且還是希望能拍攝一部像樣的影像作品。
希望片中的畫麵與素材,能擁有各式各樣的構圖。
那麼,隻要由保人拍攝就行了。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是基於讓正經的個性,如果總是請保人幫忙拍攝會令他過意不去,因為這是他自己想到並著手進行的事情。
——讓應該是這麼想的吧。早已掌握這一連串思緒演變的保人,提出了一個正中紅心的解決之道。
“隻要用這個,就可以固定攝影機了。然後,老是把攝影機架在這裏也不太對,所以讓和我就輪流拿起來拍吧?”
保人這麼說著,並且將三腳架遞給讓。
雖然力氣小的讓接過三腳架時,因為意外的重量而差點重心不穩,不過這麼一來,就某方麵而言就很完美了。
“因為,你再怎麼想也隻會沒完沒了吧?”
聽到保人這麼說,讓也隻能發出“嗯”的聲音點頭同意。
這也是保人之前與“少根筋”的女孩交往時,接觸對方的行為模式與思考模式所累積的經驗。
與同屬少根筋係統的讓相處時,這樣的經驗就得以活用了。
“對吧,我可不是平白無故到處找女生搭訕交往耶?”
保人並不是要對誰說這句話,就隻是喃喃自語。
“你在自言自語什麼?來幫我一下啦?”
讓把攝影機固定在三腳架上時花了不少時間,因此他呼叫著蹲在沙灘上看過來的保人。
“就像這樣,真會使喚人。”
保人再度喃喃自語。
不過讓果然沒有聽到。
“好了
,快點快點,幫我扶著這裏。”
“你真的很會催人耶?”
“對吧??別說這個了,這裏這裏!”
“來了來了。我真的對這種個性的人沒轍……”
“嗯?你剛才說了什麼嗎?”
“沒有。慢著,喂,這不是逆時針轉,是順時針啦,往右轉!”
讓早就已經發揮少根筋的個性,將攝影機固定在三腳架的器具,他至今都是以逆時針轉動。
難怪會花這麼多時間。
“啊,原來如此!”
讓抬頭看向保人,眼神就像是在瞻仰一位心思縝密的偉人。
少根筋萬歲。
“嗬,你這個可愛的家夥。”
“嗯?你剛才說了什麼嗎?”
“你啊……”
“嗯?”
“一如往常是個美少女耶……”
“…………笨蛋!”
就像這樣。
經過一陣手忙腳亂之後,攝影工作再度開始。
如此一來,讓就可以大方協助瑞美尋找化石了。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讓,你在做什麼?”
保人如此詢問。
讓就這麼看著固定之後的攝影機熒幕,並且動也不動。
這樣的話,使用三腳架根本就沒有意義。
“怎麼了?”
保人再度如此詢問。
“怎麼辦……”
讓則是輕聲如此回答。
“因為學姊會跑來跑去,所以要是攝影機固定的話,拍到一半她就離開畫麵了……”
“既然這樣,要是她到時候移動的話,我或你過來調整鏡頭方向不就好了?”
雖然保人這麼說,但讓依然動也不動。
保人隱約察覺得到原因。
其實是因為,如果要讓靠近到瑞美的身旁,會令讓感到躊躇吧。
保人不禁心想,事到如今怎麼會有這種念頭?
但是這並非基於理論,讓是被情感束縛了自己。
當時的讓提出任性的要求,將瑞美做為拍攝的主題,造成了她的困擾。
以鏡頭對著她的時候,讓當然不會做出“希望你可以這樣”“希望你可以那樣”的指示,讓早就下定決心不會這麼做了。
要請她自由發揮。因為是這邊要求拍攝的。
但是,可以就這麼得寸進尺幫她的忙嗎?
這是一種任性的念頭。
瑞美是基於瑞美自己的想法,所以如此認真,如此專注尋找化石至今。
如果由她親自發現化石代表著某種意義,那麼要是自己幫她找,或許會抹滅了這份意義。
“既然這樣,你就去問吧。”
“咦?”
保人的這句話,從讓的右耳進左耳出。
無可奈何的保人重複了一次。
“去問她不就好了?‘可以和你一起找嗎??’‘可以一起幫你嗎??’這樣。”
“……可是……”
“唉……我說啊……讓,你和神秘——更正,和學姊不是才認識沒多久嗎?剛認識的你們幾乎完全不了解對方吧?無論是讓對學姊,或是學姊對讓都一樣。既然這樣就問吧,就說吧,首先由你來主動。不然的話……哎,下一句沒必要說了。”
——不然的話,你和她都沒辦法繼續向前吧?
原本保人接下來想要這麼說,但他把這句話吞了回去。
因為接下來,讓自己應該會逐漸察覺各式各樣的事情吧。
“讓,你自己回想看看吧,你和我在剛認識的時候,不是會經常聊天嗎?……不過現在也經常聊天就是了,呃?……不對,這是因為打從一開始,我和你就已經很速配……啊、我不是要講這個……”
“嗯,我懂了。”
讓點了點頭。
“這樣啊……”
為了令他聽得懂,原本試著想要講簡單一點,但這種說法或許反而令他聽不懂了。
如此心想的保人不禁稍微結巴,聽到讓的回應之後才稍微鬆了口氣。
看來,似乎不用硬是解釋下去了。
“那麼,你就去吧。”
保人輕輕將手放在讓的頭上。
一撫摸,柔順的黑發就滑過指尖。
“我過去了。”
讓率直笑了。不過有點緊張。
沒有扶正的銀框眼鏡,微微泛著亮光的雙眼。
讓就像是在對自己說話一樣,再度說了
一次“我過去了”,然後走向赤腳位於潮汐線的瑞美。
“不過啊……”
保人眺望著讓嬌小纖瘦的背影。
“我重新體認到,他真是個真摯的家夥……說真的,他用那麼真摯的眼神筆直看我,害我心裏忍不住小鹿亂撞了。”
保人露出自嘲的笑容,並且代替讓看向熒幕。
讓走到蹲著的瑞美身邊。
“很好很好,讓,加油吧。”
或許是微張嘴唇說出的這句話傳到他嬌小的背後吧,讓以一副尷尬的樣子,準備要找瑞美說話。
“和那個家夥在一起,真是不會膩。”
和煦的陽光、海風與浪濤聲,似乎要將這附近溫柔包覆。
驀然回首,春天又來了。
一年前。
和讓相遇的季節,也是春天。
接著春天再度來臨,並且即將離去。
並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情。
一如往常,不經意過著每一天。
不過,
一如往常的“不經意”,不經意令人感覺不盡相同。
保人認為,這是因為有讓在自己的身邊。
與至今來往的朋友比起來,他是完全不同的類型。
正經、率直、嬌小、纖瘦、娃娃臉,而且戴眼鏡。不隻如此,取下眼鏡的話就會是美少女……開玩笑的。
總之,大概是因為自己是這種輕浮的人吧,會來到保人身旁的都是類似的人,也就是輕浮愛搭訕的家夥。
不過自從與讓來往密切之後,開始有不同種類的人們會接近過來,即使保人主動接近他人也很少碰釘子了。
“好像比想像的還要好相處?”
或許他人是這麼想的。
包括班長型、用功型、禦宅型、運動型,各種類型的人。
保人從一開始就不曾想要搭起“牆”。
不過,對方會無意識感覺到一麵牆,以對方的角度來看,這就是保人的牆。
讓站在這麵牆的中間告訴大家,這麵牆其實有路可鑽。
不隻是告訴他人,也告訴保人。
結果應該隻是彼此缺乏一點勇氣,沒能踏出那一步而已。
“不過,這是因為那個家夥少根筋吧?”
笑意湧上心頭。
正經、率直、嬌小、纖瘦、娃娃臉,而且戴眼鏡。
他能讓保人維持最自然的自己,但保人沒有思考過原因就是了。
保人應該一直在尋找歸宿。
足以讓自己的心平靜得近乎純白的地方。
讓與保人無論是外表、個性與成長環境都完全不同。
讓出生於非常平凡的家庭。
與雙親及一隻貓,過著三加一的生活。
至於保人,則是幾乎在全國都有據點的連鎖藥局大老板的兒子。
隻不過保人不打算繼承父親的事業。雖說如此,他自己也沒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情……
從國中開始就漫不經心難以捉摸的兒子,使得父親經常說著“用功一點”或是“振作一點”或是“這樣下去我就不讓你繼承事業”這種嘮叨話。
不過在最近,父親表示不想讓保人繼承事業,而是由保人的弟弟繼承。
保人的弟弟和保人不同,個性認真,而且功課也很好。
不懂事的哥哥與懂事的弟弟。雖然如此,但兩人並沒有交惡。
而且感情還算不錯。
這方麵的關係,和讓與保人的關係有點類似。
仔細想想,或許正因為完全相反,所以不會產生任何摩擦,可以保持一種奇妙的平衡。
隻是就某方麵而言,保人對於弟弟抱持著愧疚之意。
因為自己早早就從繼承家業的名單被剔除,害得弟弟必須獨自背負起各種事物。
這樣的弟弟從今年開始,將會進入讓與保人就讀的學校國中部。
這間學校在當地很有名,保人在入學的時候也曾經用功過,就某方麵來說是為父母爭光。
不過現在則是偶爾才會用功。例如快要考試的時候。
說到保人會在學校做的事情,就是拿讓的作業照抄,再來就是睡覺、找女生聊天,或是和讓相處在一起。以讓這種出生於平凡家庭,在金錢上並不寬裕的學生們來說,保人實在是過得很悠閑。
“保人,你是來學校做什麼的?”
即使是讓,也曾經以半開玩笑的語氣問過這個問題。
保人也以半開玩笑的語氣反問:
“那麼,你是來做什麼的?”
然而對於讓而言,當時的這個詢問,成為他如今采取這個行動的動機。
隨口交談時的對話。
日常生活的一個片段。
了無新趣的閑聊。
每天都過得還算不錯。
有時會發生還算開心的事情,也會發生還算麻煩的事情,還算有趣,還算無聊,還算是過得挺不錯的。
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
平凡無奇,任何人都在過的日常生活。
每一天。
總是如此。
起床,然後睡覺。
保人並沒有。
讓也沒有。
沒有總之想完成的特別目的,沒有路標。
讓是這麼想的。
既然不經意進了一間好學校,要是可以就這麼考上好大學,畢業之後進入好公司該有多好。就像這樣。
不過,他被問了。
而且還是被保人問的。
平常漫不經心,老是搭訕,愛耍帥,爸爸是大老板的保人。
“你是來做什麼的?”
來到學校的理由,是存在的。
想就讀好的大學,進入好的公司。
……咦?
讓忽然開始思考。
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我擁有什麼東西嗎?
有什麼能夠向別人自豪的東西嗎?
個子矮,戴眼鏡,弱不禁風,娃娃臉。
我的夢想是什麼?
記得曾經把夢想,寫在國小的畢業文集裏。
當時寫了什麼?
這真的是我想做的事情嗎?
好的大學,好的公司。
並不壞就是了。
雖然並不壞……
我還沒有主動尋找過任何東西。
也沒有主動去看任何東西。
就隻是得過且過,得過且過,走到了這一步。
所謂的真正,是什麼意思?
我的真正。
真正的夢,真正想做的事情,真正想挑戰的事情。
是什麼?
我想想……
啊、這麼說來——
“上次保人是不是說過,你家有一台沒在用的攝影機?”
詢問看看。
也詢問自己看看。
試著敲敲內心的那扇門。
自己就站在那裏。
掛著笑容。
終於來了。
我等好久了。
等待你呼喚我。
好,要做什麼?
好,要開始做什麼?
隨時都可以的。
隻要你如此期望。
來,隨時都行,做什麼都行。
既然一樣抱著總而言之的心態,那麼總而言之就試試看吧。
要做什麼?
想做什麼?
來,我們走吧。
並不是什麼雄心壯誌。
隻是忽然想到而已。
從以前就對此有點興趣。
總而言之,因為這是率先浮現在腦中的想法。
“總而言之,就試試看吧”這樣。
讓拿著向保人借來的攝影機,走到戶外。
光是如此,就不禁有種不同的感覺。
覺得每天有著些許的變化。
然後,他隨意逛到這片有著許多奇妙東西的海岸,並且遇見了她——瑞美。如今她就在身旁,專注窺視著浪花。
尋找恐龍的化石。
這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在今天依然持續著。
想要幫她,想看見她的笑容,說真的想要多和她講幾句話。讓如此心想。
然而,讓卻做不到。
第三天的攝影開始至今,已經快要經過兩個小時了。
在這片海灘的她,總是維持著認真的眼神。
讓覺得不能隨便找她聊天,因而總是失去開口的機會。
“啊?啊……”
每一次,保人都會發出讓聽不到的歎息聲。
到這時候為止,瑞美和讓都沒有交談。
在海邊,瑞美專心在潮汐之間尋找化石,讓專心以攝影機拍攝。
然後,一直跟在旁邊的讓,總算對瑞美開口了。
“請問,不介意我幫忙嗎?”
“…………——?”
她停止動作,上下打量凝視著讓,臉上則是訝異的神情。
大概是因為這句話超乎她的意料吧。
畢竟瑞美在一開始的時候說過,可以不用相信她曾經在這裏找到化石,所以肯定不會想到有人願意幫忙。
另一方麵,不知道她心中想法的讓,從主動說出這句話直到她有所反應為止,都有一股像是極度罪惡感的情緒支配著內心。
果然,早知道不應該說的。
不應該說要幫忙。
學姊並不希望有人幫忙。
即使如此,我卻……
學姊沒提過希望有人幫忙。
我隻是自作主張,希望可以幫她的忙。
果然不應該說的。
結果,我無視於學姊的想法……
“——謝謝。”
咦?
學姊剛才……
對我說,謝謝……?
讓的意識以快馬加鞭的速度,從自己的心中移回麵前的瑞美身上。
她低著頭,露出一如往常的困惑表情。
瑞美小小的嘴唇微微張開。
“可是……這樣一定會造成你的困擾。”
她就這麼低著頭,將視線落在自己腳邊來來回回的浪花上。
“因為,這隻是我為了自己在做的事情……是我自私的任性……”
她就像是自己做錯事,抱持著歉意繼續說著。
她以那雙被鹹澀海水沾濕的手,將歪掉的黑框眼鏡重新戴好。
這時,水滴沿著她的手滑落,回歸於浪濤之中。
在讓的眼中,這就像是低著頭的她——落下的淚水。
一瞬間,讓感覺到一股衝動走遍全身,腦袋一片空白。
並且反射性地向前一步,拉近和她的距離。
“既然這樣,那我也可以任性嗎?”
讓一邊這麼說,一邊心想自己在說些什麼。當然不可以吧?
瑞美也感到詫異,抬起原本低著的頭,凝視著讓的雙眼。
然而,讓無法阻止自己繼續說下去。
“要、要是造成你的困擾,那個,就當成是我擅自在找!我隻是擅自在這附近找東西!”
瑞美更加詫異。
不隻如此,還眨了好幾次眼睛。
像是會碰到黑框眼鏡鏡片的長長睫毛上下拍動。
這雙眼睛,筆直凝視著讓。
原本讓和她的視線相對,不過後來讓開始東張西望,眼神朝著附近亂飄。
無法直視。
“那、那個,就這樣了!就、就是這種感覺!”
什麼感覺?
讓在心中對自己吐槽。
接著讓就這麼背對瑞美,學她將視線落在潮汐線,開始尋找東西。
一陣子之後,直到看不下去的保人喊他為止,讓完全忘了自己要找的東西是“恐龍化石”。
唉?我真是莫名其妙。
雖然學姊被叫做神秘寶貝,不過事實上果然完全不是這回事。
反倒是我的行徑更為詭異。
比方說忽然要求拍攝學姊,或是幫學姊找化石,或是擅自找東西之類的。
……真沒用。
我是個沒用的人。
雖然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過在讓轉過身去,向瑞美露出沮喪的背影時,瑞美以非常細微的聲音輕聲說道:
“謝謝。”
讓當然沒有察覺。
之後沒過多久,就下雨了。
第三天的攝影與尋找化石的行動到此結束。
這場雨,斷斷續續下到了隔天。
“看你的表情似乎很高興。”
純白的女孩,以成熟卻有些稚嫩的神秘聲音這麼說著。
然而,我映在窗戶玻璃上的臉,是一如往常戴著黑框眼鏡,毫不起眼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