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別人揶揄為“神秘寶貝”。
偶爾在學校見到瑞美時,她總是獨自一人,像是無所適從,給人不起眼的感覺。
就是這樣的印象。
據說,她曾經在午休時間和花壇綻放的紫羅蘭說話,曾經在樓頂朝著天空詠唱神秘的咒語,甚至還說她和宇宙進行連絡,有些傳聞聽起來煞有其事,有些傳聞聽起來則是一派胡言。
不過到最後,傳聞終究隻是傳聞。
讓如此心想。
麵前打著赤腳的她,好美麗。
隻能以美麗來形容。
令讓看得入迷。
光向前延伸。
影逐漸拉長。
即使現在是冬天,空氣冷得似乎足以凍結陽光,距離黃昏也還有好一段時間。
將瑞美捕捉入鏡,以拉遠的鏡頭拍攝影像。
遠方像是恐龍骸骨的風車,以各自的節奏轉動著翅膀。
在映著泛藍光線的熒幕裏。
她所穿的衣服,比起之前流行的“哥德&什麼風”比起來保守許多,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這樣的衣服,很適合她那頭長長的黑發。
就像是童話裏的世界。
這裏,是童話世界。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絕對不是什麼“神秘”的存在。
如果是童話世界,瑞美就是理所當然的存在,是必然的存在。
融入這個童話的世界。
美麗無比。
映在熒幕裏的她,緩緩變大。
就像是受到吸引。
就像是為她著迷。
就像是沿著潮汐線滑動而去。
畫麵與瑞美的距離,逐漸消失。
……九公尺、八公尺、七公尺、六公尺、五公尺、四公尺、三公尺、二公尺、一公尺……
“…………?”
讓的視線隔著熒幕,以超近距離和瑞美的雙眼相對。
“咦?我……?”
現在不是說“咦”的時候。
“我過來了?”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這是當然的。
因為並不是將攝影機的鏡頭拉近,而是讓自己靠近了過去。
回過神來,瑞美就在麵前。
她拉起裙角彎著腰,朝著浪花離開之後的沙子伸出手,並且因為一名娃娃臉男孩忽然出現,就這麼維持著這個姿勢靜止不動。
明明距離這麼近。
兩人,僵住了。
啪沙?
啪沙?
啪沙?……
波浪來來回回了好幾次。
她的眼中,逐漸露出困惑的神情。
攝影機的鏡頭,如今依然筆直朝著瑞美。
忽然出現,拿著攝影機的奇怪男孩。他就這麼穿著鞋子站在潮汐線上,而且雙腳早已濕透,但他一直以攝影機拍攝著。
這當然會令她困惑。
結果……
“…………請……請問……”
困惑至極的瑞美開口說話了。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有什麼事嗎…………?”
瑞美如此詢問。
朝著麵前的可疑人物。
不過,讓卻是——
有什麼事?
怎麼了嗎?
我在做什麼?
將瑞美捕捉入鏡直到現在的行動,幾乎都是下意識進行的。
因此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那個……”
結巴了。讓終於將視線移開熒幕。
她臉上那副看起來是新款設計卻有點土氣的大黑框眼鏡,已經完全歪掉了。
或許她的視界完全模糊不清,使得眼中的這名奇怪男孩,看起來更像是一名可疑人物吧。
讓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件事,就這麼愣在原地。
“那個……對了。”
他想起來了。
“學姊,不好意思。”
“呃…有……”
內心動搖到甚至沒發現對方叫她學姊的瑞美,就這麼繃緊身體。
“雖然是突如其來的請求——不過方便讓我用攝影機拍你一下嗎?”
讓如此說著。
瑞美則是如此回應。
“…………………………………………………………………………………………………………………………………………………………………………………………………………………………………………………………………………………………………………………………………………………………………………………………………………………………………………………………………………………………好的……”
她點了點頭。
雖然答應了,但她接著猛然歪過腦袋。
結果,
噗通。
原本就已經歪掉的黑框眼鏡,落入輕拍上岸的波浪之中。
當天晚上。
讓坐在自己房間的書桌前麵,麵對著與錄影機連結的電腦熒幕,準備取出白天所拍的影像檔。
這裏是國宅大樓的五樓,五〇六號室。
“呃?……然後,到這個資料夾……唔?咦?不是這個,那麼是這個?咦?這是什麼?”
沒能進行得很順利。
“唔唔??”
拿出與攝影機一起借來的說明書翻閱。
不過,還是沒有搞懂。
總之,一切都是第一次的嚐試。
光是把影像檔複製到電腦裏儲存就手忙腳亂。
“接下來肯定有得累了。”
如此消遣著自己,並輕輕歎了口氣。
雖然讓不認為自己碰到家電用品就沒轍,不過自己確實沒有班上的其他男生那麼擅長。關於這一點就乖乖承認吧。
“承認吧……不過,我以為應該會更簡單的說,而且攝影機的攝影功能我用得很順手耶……?”
自言自語。
在這個時候,放在枕邊充電的手機發出清脆的鈴聲,通知有一封簡訊送達。
無論是手機號碼或是簡訊郵件地址,讓都很少告訴別人。
因為自己並不屬於社交性格,加上要好的朋友也很少,所以沒什麼機會告訴別人,真要說的話也算是理所當然。
換句話說,會傳簡訊的人就隻有那幾個。
大概是那個家夥。
看吧。
果然沒錯。
就是那個家夥。
讓離開書桌移動到床邊,就這麼躺下去拿起手機。
他看向畫麵。
“潮川保人”
儲存在通訊錄裏的簡訊發送人姓名,以及發送人的照片(被迫設定的〕一起顯示在熒幕上。
保人是一個外型引人注目,有著流行風格的家夥。
個性像是比氫氣還要輕浮,手機的通訊錄裏,幾乎都是女生的號碼。
身材又高又瘦,但並不是讓那種女性化的瘦,而是毫無贅肉的結實體格。
老實說,即使是同為男性的讓,也覺得他很帥。
相較之下,讓長得有點像女生,個子不高,也不是那麼擅長運動,看起來並不起眼,說穿了就是沒有魅力。
“你啊,拿掉那副眼鏡吧………………這樣的話,就會成為美少女耶?”
他曾經被保人如此消遣。
但是不知為何,這樣的讓和保人,平常卻總是混在一起。
會到彼此的家裏玩,在學校時也幾乎是形影不離。
不知道該說是交情好,還是個性合得異常。
把攝影機借給讓的朋友,就是保人。
保人與讓,是在國二重新分班的時候第一次同班。
首度見麵時的第一印象,並不太好。
而且對於低調又不起眼的讓而言,看起來花俏又輕浮(事實上確實很輕浮〕的保人,老實說是他很不會應付的類型。
後來,是因為一個小小的開端……
“又來了,小小的開端。”
回憶起初遇保人的往事,使得讓回想起白天也感到疑問的“小小開端”之謎。
白天就已經搞不懂了,現在當然一樣搞不懂。何況也沒有調查過。
“啊,對了,問問保人吧。”
一讓輕聲說著,打開簡訊的內容。
簡訊標題是一個顯示疑問的表情符號。
內文是——
‘你在做什麼?’
隻有這樣。
“在?忙?……一?…些……事。”
讓就這麼念著輸入手機的文字,並且馬上回覆。
而且很快又收到了回覆。
‘你今天在哪裏?’
“在哪裏?我?在?海?……邊?……”
這次,保人隔了一段時間才回覆。
不過畫麵每次都會出現保人的特寫照片,挺煩的。
想推行這股風潮而加入這種功能的手機開發廠商,也令讓覺得有點反感。
讓按下按鈕打開簡訊。
‘你今天和水者瑞美在一起吧?’
“咦?保人也來了?那怎麼不跟我打聲招呼?”
‘沒啊,不太想。’
“不太想是什麼意思?”
在按下按紐送出簡訊的同時,
——鈴?啦哩鈴啦哩啦鈴鈴啦哩啦?
忽然有人來電。
由於鈴聲音量開到最大,使得讓嚇了一跳。
“喂,這樣會嚇到我吧?”
所以一按下通話按鈕,讓就如此抱怨。
來電的當然是保人。
已經確認畫麵顯示他的名字與照片了。
“沒有啦,因為我在打簡訊給你的時候,一直都有無關的女生傳簡訊過來很煩。所以就直接打給你了。”
另一頭傳來保人輕浮的聲音。
“這是怎樣,在炫耀?”
“不是啦。”
“不過,不回簡訊沒關係嗎?那些女生應該在等你回信吧?”
“沒關係啦,反正隻是一些無聊的事情。”
“我很高興你打電話給我,但找我聊天又沒什麼意義……”
“有意義喔。對我而言。”
“是嗎?我不會講什麼有趣的事情耶?和女生聊天比較有趣吧?”
“讓,事到如今你還說這什麼話^嗯?怎麼了,難道你……——”
“怎麼了?”
“——在吃醋?”
“你、你、你,你白癡嗎?”
讓的臉就像是著火一樣,連耳根都變紅了。
“讓,你好笨……我心中隻有你一個人,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保人認真說著這種不正常的話語。
“這、這、這、這、這、這、這反而不能放心吧!”
讓氣呼呼回答之後,保人透過訊號傳過來的響亮笑聲,在讓的耳際刺耳響起。
……真是的。
“捉弄我有什麼好玩的?”
讓賭氣了。
“抱歉抱歉,忍不住就這樣了。”
雖然嘴裏這麼說,但保人的語氣聽起來一點都沒有歉意。
“說真的,別鬧了。”
“你怎麼一直沒辦法習慣這種調調啊?”
“我、我怎麼可能會習慣這種東西?何況樂在其中的保人比較奇怪吧?你不會抗拒嗎?”
“我無所謂喔。”
“無所謂?”
“因為對象是你。”
“啥……?
——所?以?說~!我不是要你別鬧了嗎!不要用這種方式捉弄我啦!”
呈現出過度反應的讓,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經曆。
而且,某些部分還一直持續到現在。
這是因為去年夏天的……一個“小小的開端”。
一切的起因,在於重新編班之後的一個小小的開端^當時讓把租借的CD帶到學校,打算放學時順便拿去還。
在午休時間的教室裏,他發現……
“咦?”
我真的有把CD帶來嗎?
在忽然感到擔心而打開書包的時候,正在和隔壁女同學聊天的保人,大概是開了什麼玩笑吧,被對方輕輕頂了一下。
保人一如往常,以輕浮的態度做出誇張的反應,但卻失去平衡撞到讓的桌子。
這股力道使得讓的書包震到地上,裏麵的東西掉了滿地。
“哇?!”
讓連忙從座位起身,朝掉到地上的CD伸出手。
“啊?你有在聽這個?”
保人先撿起了CD。
而且就這麼訝異打量著手上的CD,遲遲沒有還給讓。
“這張挺冷門的吧?你居然會借這一張。”
保人這麼說著。
“……咦?嗯,算是吧。”
讓姑且點頭做個回應。
什麼嘛。
不能趕快還我嗎……
我不會應付這種人。
潮川同學這個人……
總是和女生在一起,而且每次都是不同的女生。
看起來很輕浮。
反正應該是在嘲笑我吧。
覺得我就像個女生一樣……
唉~……
真麻煩……
讓甚至在心中歎了口氣。
這個時候的讓,對保人抱持著某種偏見,隻看到保人的“表麵”。
不了解真正的他。
擅自認定“反正就是這樣”。
很遺憾,保人實際上確實很輕浮。
感覺他身邊的女生一個接一個換,是很受歡迎的家夥。
然而……
“我也喜歡這個樂團,而且彈吉他的女生小小的很可愛。”
保人輕聲細語這麼說著。
“咦?是嗎?你也喜歡?”
讓不由得以脫線的聲音和表情回問。
“喜歡啊……不過,你居然會聽這種冷門樂團的歌,你還真怪。”
保人說完就笑了。
明明前一分鍾才說自己也喜歡這個樂團。
奇怪的家夥。
讓對保人也抱持著相同的感想。
兩人都覺得對方很“奇怪”,這樣的開端實在很奇怪。
從那之後,從保人自稱冷門的這個地下搖滾樂團為話題,兩人開始有所交談。
在交談的過程中,讓對保人的看法逐漸改變。
雖然確實很輕浮,不過該怎麼形容呢,他總是“忠於自己”。
沒有刻意打造自己的形象,喜歡的東西就是喜歡,討厭的東西就是討厭。雖然這或許該形容為“任性”,不過以保人的狀況有些不同。
不會因為對象而改變態度。
麵對任何人,都表現出相同的態度。
就像是和女生相處時一樣,以毫不做作的態度和讓相處。
所以在班上,他不會被其他男生排斥,並且擁有存在感。
不過保人終究是忠於自己,不會對自己說謊。而這種作風也多多少少有點問題……
至今總是隻找女生說話的保人,自從與讓來往熱絡之後,就變得總是和讓走在一起。
與保人完全相反,戴眼鏡、娃娃臉、體格纖瘦、個子矮小、不擅長運動,功課方麵勉強還不錯,但很不起眼(不過拿下眼鏡就是美少女〕,存在感稀薄得不會令班上同學有任何好惡(不過拿下眼鏡就是美少女)。為什麼保人願意和這樣的讓相處在一起(因為拿下眼鏡就是美少女〕?
“並不是!”
自言自語。
保人的說法很簡單。
“因為和你在一起沒有壓力。”
似乎是這樣。
“還有,因為你很可愛。畢竟拿下眼鏡就是美少女了。”
還會像這樣稍微開個玩笑。
總之,是因為可以輕鬆到一種意義不明的境界。
也就是說——
之前會和女生相處在一起,是因為比起和班上男同學相處來得輕鬆,如今則是與讓相處在一起最為輕鬆。
所以,才會相處在一起。
然而這件事,也成為讓內心稍微受到創傷的問題所在。
甚至使得原本就比較被動的讓,更加沒辦法把玩笑話當成玩笑話來看。
這是在即將放暑假之前發生的事情。當時的保人與讓已經會到彼此家裏玩了,不過至今與保人走得比較近的幾個女生,因為這件事而吃起醋來。
即使這些女生約保人一起去玩……
“啊,我先和讓約好了,抱歉。”
也會被保人輕易回絕,這種事情重複了好幾次。
以保人的角度,他隻是忠於自我而已,不過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應該多幫他用點心才對。讓不禁為此歎氣連連。因為雖然已經先約好了,但也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讓之所以歎氣,是因為這些吃醋的女生們,開始傳出一種奇怪的傳聞。
“他們是那種關係。”
所謂的“那種”關係,就是那種關係……
原本應該是男生和女生會產生的那種關係,同為男生的保人和讓,卻也發展出了那種關係……
說穿了就是,
同性戀。
——以上。
就是這樣。
讓對此感到驚訝。
“難道說,我真的是這一類的人?”
由於過於驚訝,甚至會自以為是如此。
畢竟讓本人也知道自己皮膚很白,又是娃娃臉,個性也有點扭扭捏捏。
不過,讓可不打算變成這類的人。
自己確實有過初戀,對象是就讀幼稚園時的老師,而且當然是女性!
“有夠好笑!”
雖然保人聽到之後笑倒在地上,不過讓沒辦法把這件事當成笑話。
女生們是這麼說的:
“明明瘦成那樣又是娃娃臉,真有兩把刷子。”
——慢著,我並沒有那種刷子!
確實,兩人會一起去看電影、一起吃飯、一起去遊樂中心玩、一起去買東西……挺、挺像是在約會的,可是……!
“我真的希望別鬧了……不要傳這種奇怪的傳聞……因為,我是男生耶?”
讓對此感到垂頭喪氣,然而保人卻說出這樣的話:
“好,我知道了。那就逆向操作,我們在大家麵前‘親一個’吧!”
而且表情非常認真。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別講這種蠢話好嗎!要是做了這種事情,就隻是火上加油而已,哪算是逆向操作啊!這不叫做逆向操作吧!我才不要和保人做那種事!總覺得跟你相處變得很尷尬了,因為會招致誤會!”
看到讓真的受到打擊,保人向他說道:
“開玩笑的啦!”
然後再度笑倒在地。
這是去年夏天發生的事情。首度嚐試BL之後(其實並沒有〕,對於讓而言,這就成為不容忽視的敏感問題,而且成為小小的心理創傷。
不知道是否有理解讓的這種想法,但保人偶爾會像是回想起來似地說出這個話題。
肯定是想要看我的反應當笑話。
讓是這麼認為的。
當然,這種想法非常接近正確答案。
就像這樣,總之讓也不得不令自己承認,兩人是足以開這種危險玩笑的好友。
讓沉默了片刻。
在這段時間,開懷大笑得令人以為可能會抽筋的保人,總算是安靜下來了。
雖然呼吸時依然發出咿?咿?這種喘不過氣的聲音,不過剛才自己轉移話題,導致重點完全偏離的保人,如今總算是恢複自我了。
“所以,那是怎樣?你和水者瑞美在一起做什麼?”
“啊?嗯,之前我不是說過我想拍影片嗎?”
“這麼說來,你確實有說過這種話。而且你還跟我借了攝影機。”
“嗯,我借了。然後,我不經意去海邊晃晃,結果在那裏遇見學姊……”
“不隻是遇見這麼簡單吧?”
“嗯……我想想……”
接下來,讓就像是要寫成日記一樣,開始對保人述說今天的事情。
瑞美還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鏡頭一對著她,她就不知道應該要看哪裏,視線就這麼朝著海麵又朝著天空,忽左忽右遊移不定。
“啊……請不用過於在意鏡頭的存在。”
雖然讓麵帶笑容這麼說,但瑞美依然緊繃著表情。
讓提出“讓我拍影片”的要求之後,雖然瑞美並沒有大方同意,但少根筋的讓就這麼擅自開始拍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