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記憶,我要說,三姑父樓屋門楣上的“振興民族”四個大字,是發生在那個年代最具震撼力的一次閱讀,最富激情和想象的一次閱讀。它所賦予的感召力、驅動力,於無聲中引領少年的我,去學習,去奮發努力。
四、夢繞魂牽兩岸情
《夢繞魂牽兩岸情》,係普安籍王廣籬女士編。A4紙雙麵打印,48頁。該稿是其令尊大人王伯魯與旅居台灣王廣植叔侄二人隔海書信唱和的彙集。
王廣植,在國民黨軍中獲授中將軍銜。1988年,台灣開放大陸探親,得以與普安古鎮老家五叔王伯魯書信往來並詩詞唱和,時近一年,留下一段佳話。王伯魯,上世紀50年代初,因從政從軍經曆而身係囹圄,達23年之久。叔侄二人,當年“同赴前方參加民族聖戰,在硝煙彌漫中生死相顧,甘苦與共。襄樊鄂北為吾叔侄之第二故鄉”。王伯魯寫道:“予乃得罪於天,天降之災,既奪我目,複困其身。……而吾能得七十八之高齡,可謂幸矣。吾之願望:倘能天假以年,能在短期內與侄聚首,暢敘往事,欣看兒孫繞膝,樂親戚之情懷,瞻國步之綏和,慶祖國之統一。吾叔侄皆為幸福老人,不亦陶然自樂嗎!”“惟老邁寫作,別無所取,隻能表達心跡以慰遠人。”1988年3月,伯魯信:“函中殷殷垂詞,悃悃布誠。愛女反複念讀,喚起四十年之回憶,不禁百感交集,喜出望外。今得海外佳音,慰我渴念”。“猶記江東戰役之後,部隊整編,予得由前方返襄樊。吾叔侄於詹有梅家,抵足夜談,百感交集。予曾作詞以誌不忘。其辭曰:
襄陽城內東道樓,古代碑林觀從頭,更有樊城米公祠,書畫古跡美難收。
戰罷江東過襄河,拖倦足拽癁馬,夜抵樊城公俠家。茶味濃,酒生花,把年來征塵洗淨。 抵足眠,話國、話家、話別後生涯。都道是路線走差,是呀,非呀,滿懷心事亂如麻。
“……嗟乎,往事如煙,故複何言!吾老矣,侄亦老矣,回首往昔:檢點行藏未覺非,學書學劍順風雷,十年戎馬十年教,一生坎坷豈足悲。”“嶺雲海日浪滔天,玉慘花愁離蔣山。一別神州四十載,公俠猶自住台灣。”
五言絕句一首,1988年3月寄台灣公俠賢侄王廣植:
將軍百戰死,日寇八年降。舉國求一統,未許夢南唐。
“與吾侄別久矣,僅一海之隔竟成數十年之闊別!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近日在寂寞之中,偶憶六朝《別賦》有言:‘默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況秦吳兮絕國,複燕宋兮千裏。’此乃地域所限,在交通發達之今日,亦不足為奇。唯一別永別,動輒數十年之久,引頸遙望明天,不勝依依之情。”王伯魯《七律·和廣植》有句雲:“留得讀書種子在,千秋功罪問哀鴻”。
民國21年(1932),青年時代的王廣植於金山寺口占五絕一首,雲:“豐林迷古徑,落日照寒泉,一路瀟瀟雨,空山鄉暮蟬。”1988年10月,致其五叔王伯魯信中說明,“此詩曾經劍鳴過目,頗蒙嘉許”。
五、一棵樹
這些年,老家的那一方水土長成了一棵樹,一棵風景樹。他是那樣靜靜地甚或是默默地站立在那裏,將他的那一抹“七月雪”似的綠色生態,那一縷“六月茉莉”般的馥鬱芬芳,無私無怨地融入自然,化入空氣,分布於大地天空。
本土、樸素,正是他的品質所在,特色所在。
他不是開江本地人,不是,但他是在開江的土地上成長起來的。這讓我聯想到了鄰縣的梁平柚。名滿天下的水果佳品——梁平柚,老家在福建漳州,經過千裏迢迢的遷徙,得幸於梁平一方水土,受愛於巴蜀千裏雨露,終至於出落得大大方方,漂漂亮亮,甜甜蜜蜜。
我說的是一個叫賈載明的文化人。他寫詩,寫散文,卓有特色地研究開江地方曆史和文化。
開江建縣已有1400多年曆史,不可謂不古老吧,但就社會人文環境來看,它是一個偏遠縣份,地域麵積小,人口數量少,作為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縣城也就很小,曆史上被笑稱是“大堂打板子,四門都聽見”,“東門搭撲爬,西門撿帽子”。一般來看,百萬人口大縣,縣城人氣、城區規模、物質財富、曆史文化積澱、人文景觀等的綜合作用,才可能共同營造一個人才教育成長的良好環境,產生積聚效應。縣城一小,經濟總量有限,信息交流很少,人氣不旺,人才生長所需要的環境條件也就不甚完備,也缺少濃厚的文化氛圍。即使是少年才俊,其所見、所聞、所思也是十分有限。因而形不成文化積聚、發散所需要的空間、規模、容量。好比是一條小溪,純潔是純潔,但畢竟清淺,怎麼會擁有江海的博大深厚呢?怎麼可能產生江海那樣的衝擊力、影響力呢?
當然,這僅僅是問題的一個方麵,不足為懼。因為一旦走出去“掏尖”,見識會很快得以彌補、增長。再說,小地方自有小地方的本土特色,小地方人性淳樸,更重感情,厚道、義氣,有一種文化意義特別顯明的質樸醇厚的鄉村風俗,也即費孝通先生所概括的“禮俗社會”的人文特征。人們耳濡目染,久之,精神文化也就有了根基,有了根基,何愁長不大呢?害怕的恰是沒有根基,缺少根基。因為這個根基對學會做人十分重要。數十年來,富於地方特色的傳統文化環境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破壞,加之社會也沒有本土的傳統的文化教育意識和措施,傳統文化生長基因瀕臨毀滅地步,有如空氣一般的傳統文化氛圍也就變得稀薄了、消失了。這樣一來,還談什麼強大的綠肺呼吸、文化人格生長呢?一位挪威博物館專家慨歎,一個古老的民族,如果沒有對自身傳統文化的保護意識,當我們與現代文明接觸時,往往就會失去其文化根基,造成文化消失。
把賈載明的研究放到這樣的背景下來看,就凸顯出它的彌足珍貴。像賈載明這樣研究開江地方曆史文化,意義不可謂不大。第一,人一生需要不斷的精神培育和心靈滋潤。其生長基因從何而來?其源泉從何而來?——鄉土曆史文化是重要的基因庫,是基本的源泉。第二,人在兒時需要獲得一種包括鄉土曆史文化在內的“童子功”培育,須知“先入為主,終身不移”,即心理學上的“首因效應”。人對於人生、社會的第一印象、第一記憶,是從家鄉的土地上最先得到的。從這個意義上,賈載明的研究為開江世世代代後人提供了可資參考的鄉土曆史文化藍本之一。那可是功德無量哦。
再說,對於一方水土,那裏的文化創造和積澱所達到的高度,包括不斷做出的研究和總結等的理論創新高度,決定著它的曆史高度和文化品位的高度。這倒讓我想起了賈載明的故鄉雲陽縣來。曆史上有川東俗語雲:“開縣舉子雲陽鹽,梁山壩子新寧田,萬縣烘籠雙沿沿(方言,音xián)”。俗語中所謂“雲陽鹽”,那可是古代近代川東的大宗商品囉。雲陽鹽被挑二哥大挑二挑挑到開江來,被鹽馱子大擔二擔運到開江來,調節改善豐富了我們的市場供應,使我們世世代代人的飲食結構和食品結構都得到完善,生活得到美化,變得“有鹽有味”喲!賈載明的文化研究豈不就是一把鹽,正在給我們的生活添加一道鹽味!
賈載明對於文學、文化數十年的忠誠和素養,猶如雨露之於大地,春風之於綠草,就這麼淨化著他的心靈,提升著他的境界,使他雖為官而甘於清廉,雖為文而不事矯情。他把對於第二故鄉的“那山、那水”(借用賈載明所著《那山、那水、那開江》)的詩意情愫、文化感知和研究性認識,傾注於文字,洋洋灑灑。所有他的這些文字,不乏識見,頗具心得,是當今開江籍文化人並非都能超越的。
故鄉,是做人不可缺少的一塊精神園地。我熱愛著故鄉,關注著故鄉,我結識了賈載明,閱讀了賈載明,我的故鄉之情就更多注入了一些特色性內涵,顯得更加充實而活絡。我的故鄉還很窮困,還很落後,故鄉還需要更多更多的綠肺呼吸,生成靈與肉的強大體魄。
現在,我在回憶中看他,讓我聯想起觀賞重慶山城夜景的“一棵樹”觀景台。我能不說他是一棵樹嗎?
我年輕時候寫過一篇叫《荒原上的樹》的小詩,正好可拿來製作個小貼士,放到故鄉的網站上,以表示對賈兄新著出版的良好祝賀吧——
荒原上,孤獨地立著一棵樹。
我能給她以撫慰嗎?
秋風緊了。那棵樹正把身腰彎下去,彎下去……
嗬,她不就是荒原上躬耕者的形象嗎?
是的!是的!她正在把她親手培育的種子,一粒一粒撒播在這片土地上。
我深自愧悔了,為什麼要用憐憫的心看待她呢?
我也要做一棵樹,紮根荒原。
六、《絮語春痕》的絮語
近日,一位家鄉後進的新舊詩歌創作,洋洋灑灑編成一本。瀏覽一過,頗為感奮。我開江家鄉,還有這般詩歌青年,作品數量不少,也見出不低的水準,還初露高格的氣度,透出傳統詩詞文化所特具的優雅韻致,溫柔敦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