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3章 垂柳的末日(1 / 2)

垂柳大多生長在村外的空地上,它們垂下的枝條長可及地,遮擋住了樹幹,也遮住了土路之外的風景。每當有風吹過,柳條一齊搖擺,步子軍陣般一致,沙沙的響聲是葉片在相互碰撞擠壓,它們大踏步向前走著,把土路遠遠甩在了身後,有時候是土路在自行倒退,漁村的外圍身影閃動,那是柳樹和土路在發生摩擦,漁村被包圍在垂柳疾走的身影之中。看到這齊整的隊伍,總會讓人肅然起敬,每個過路的人走到這裏停下來,手搭涼棚望著柳樹的陣列,心裏都會發出一聲輕輕的感歎。

七月裏,賣魚的小販們總是喜歡樹底下的陰涼,在這裏擺開攤子。午後的時光稠密,陽光穿過樹葉間的空隙照下來,滿地金光閃閃,照在臂膀上灼得微微生疼,初夏的太陽不饒人,好在樹蔭下還有涼風,把灼痛稍稍減輕了些,柳條筐擺在地上,滿筐的魚流瀉著銀光,真如白鐵鍛造的一般。一個穿紅褂的女人經過攤前,幾步跨了過去,她轉頭望見了魚,又折了回來。她蹲在地上挑揀,每條魚都用纖纖玉指捏了一遍,最後終於挑中了三條梭魚,小販心裏不快但又不敢吱聲,隻盼她快點挑完。好不容易盼到了,小販轉過身吐吐舌頭,恰好被我看見。他順手在旁邊揪了兩根柳條,看似隨意,實則瞬間發力,來勢凶猛,柳樹的一個枝丫跟著搖晃起來,落下不少樹葉,葉片旋轉著落地,他胳膊揮出,驅趕著樹葉,沒有一片落進魚筐裏,這時柳條穩穩地垂在他手裏了,隻見他左手拎著柳梢朝上,右手往下一捋,葉子紛紛落地,葉柄的脆響連成一片,頃刻間綠汁噴濺,塗滿了手掌,他也毫不在意,手裏隻剩下光溜溜的柳條,黃褐色的弓形不住抖顫著,他拈起柳條的根部,這裏有一處略近於球形的疙瘩,本是連接主幹之處,現在卻成了利器,直穿過了魚鰓,又從魚嘴中穿出,如此往複,把三條梭魚係在了一處,魚嘴指著天,魚尾垂地。女人提著魚走了,她提魚的姿勢極為懶散,兩根手指勾在柳環上,任憑魚來回搖擺,柳環也不斷變換著形狀,時而是圓,時而緊繃成一根直線,她帶走魚的同時,把柳條也帶走了,滿街濃蔭還在晃動著,好像在追趕她。柳樹如果不是生在半島,難和海裏的梭魚遇見,甚至捆在一起。就這樣,柳樹和梭魚成了死敵,柳條不知穿過了多少魚的鰓,光滑的枝條結成的繩扣,輕輕纏繞在主婦們的手指上,魚在底下晃蕩著,成為漁村一景。魚和柳的尷尬關係保持了許多年,沉甸甸的柳條扣在手指上,主婦們想著心裏的午飯,心情大為舒暢,她們已經習慣了柳條的柔韌與滑膩,用完的柳條扔在灶台下,鍋蓋流下的蒸汽恰恰滴在柳條上,直到打掃鍋灶時,才發現柳條居然還綠著,有的地方發出了新葉,有的埋在煤灰裏,居然生出了細根。小販們用的柳條筐又何嚐不是呢,盛著魚的筐子多數也是柳條編織的,為了防止滲水,柳條筐裏鋪了一層油紙。它們總是濕漉漉的,在海水的浸泡下,居然也保持著綠色,那是今年新編製的柳筐,我路過地攤邊,忽然想到,筐上那些柳條還是活著的,與飄在它頭頂的柳樹相對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