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晾在房頂的梭魚又丟了不少,母親在院牆外發現了一些零散的殘骸——夜裏又有野貓來偷魚了。幾年前我們曾想出一個簡單的辦法,在梭魚上麵覆了一層鐵網,四周壓上磚頭,結果還是讓野貓給掀開了,飄在水缸中心的一小盆對蝦也是防備野貓的,野貓見水害怕,不敢伸爪子,哪知這盆蝦居然也被它吃掉半盆,剩下的半盆打翻了,沉在缸底,一缸清水變得亂糟糟。
漁家多數是怕貓的,辛辛苦苦打來的魚常被貓偷吃,或者咬得半截半塊。在曬魚的那段日子裏,夜裏不能把魚收起來,否則會很快黴爛,隻能整夜晾著,野貓在這時節悄悄來了。早年間也有些人家養貓,後來都給趕出了家門,變成了野貓。它們常年在荒野出沒,繁殖幾代之後,它們徹底變野了,獠牙鋒利,眼光歹毒,常在夜裏發出沙啞的吼叫。後窗上時常掠過野貓精瘦的身影,長年的野外生活使它們個個身手矯健,輕輕一躍就能上房,腳爪落在瓦上悄無聲息,卻給房裏的我們帶來巨大壓力,一家人坐立不安。它們到來時正是九月——半島上鋪天蓋地曬魚的季節。
起初我們沒有在意,丟幾條魚算不了什麼,從那天以後幾乎天天都丟幾條,父親漸漸坐不住了。直到有一天夜裏,一隻野貓用爪子推開房門,在廚房吃掉了一盤魚,盤子舔得鋥亮,一家人的忍耐到了極限。
這天天過晌午,父親把房上的魚都撤下來,晾在院子裏,等著野貓晚上來。九月的半島,晚上已經很涼了,我們穿上長袖外套,母親堅持讓我戴上毛線帽子,父親找來兩根木棍,把稍短的一根扔給我。我接棍在手,棍子粗糲的紋路使人精神一振,平添了幾分膽量。正房的門虛掩著,父親提棍藏在後麵,還攥了半塊磚頭,我蹲在西廂房裏,開著一條門縫朝外張望,蹲了一會腿腳發麻,幹脆搬了個凳坐在門後。
野貓沒有讓我們久等,我剛坐下,就看見東牆落下一團黑影,沒有一點聲響。那是一隻黑貓,它左右看看,略一張嘴,露出兩顆雪白的獠牙,刺破了整個院子的漆黑。它左右看看,向牆根下的魚靠近。剛走到正房門口,房門忽然開了,不是霍地撞開,而是像被風吹開的一樣。野貓愣了一下,迅速恢複了平靜,誰知半開的門後麵,父親迎頭打出一棒,野貓往前一躥,後腿蹬得地麵“吱啦”一響,在空中劃了一個弧形,躲過了父親的棍。而它正好落在西廂房門口,我連房門都沒開,從半開的門縫裏捅出一棍,野貓腳還沒站穩,連忙來了個就地翻滾,滾到了牆角。父親在後麵跟上來,扔掉棍子,左手的磚頭交到右手,掛著風聲就出手了。父親扔石頭是下過一番苦功的,我曾看見過他在海邊的礁石邊練習。海水落潮後,有一種腳爪尖利的石蟹紛紛爬上礁石。父親瞅準一個,石頭飛出,就把石蟹打開了花,礁石上掛滿了石蟹的碎屑。那段時間父親常常和同伴們駕船到海灣深處去,等著漲潮時船才能出港,漫長的等待,而且等來的是更為艱險的風浪和船上的艱辛勞作,內心的壓抑無處發泄,無意中練成了一門特殊的技藝。有一次我們從海邊回來,遠遠看見一隻狗在我家牆根下翹著腿撒尿,父親撿起石頭打出去,正好打中了狗支著地的一條後腿,狗立刻翻倒在地,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跑了。現在,父親朝野貓扔出了半塊磚,我馬上放心了。那是一塊粗糙的紅磚,呼嘯著經過廂房門口,我看見磚頭在空中沒有絲毫旋轉和抖顫,而是直愣愣地橫著飛,可見父親在這上麵灌注了異常猛烈的力道。被逼到牆角的野貓剛躲開我的一棍,驚魂未定,看見磚頭過來,照舊往前一躥,躲得慢了些,正中後腰,一聲慘叫劃破夜空,聽得人頭發根發炸。母親在屋裏亮起燈,趴在窗戶上往外看。野貓晃悠著站起來,試著往牆頭上跳,連跳了兩次都掉下來,第三次才用兩隻前爪抓住牆頭,後兩條腿接著也搭了上去。我瞅準時機,從廂房躥出來,一棍拍在它腰上,把它拍到了牆外。我和父親開門出去找,野貓已經不知去向,估計它再也不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