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我們聽到了雨聲的遠去,海龜穿過了古舊的街道,飛在古鎮上,越過了無數在黑暗中閃亮的屋頂。我在後半夜醒來,翻身的瞬間,恰巧從窗戶上看到海龜飛過,像一個笨重的拇指拂過雨線的琴弦。凡它飛過的地方,雨水都被攔腰斬斷,地上有了一條寬闊的幹燥地帶,其寬度正好是海龜殼的寬度。第二天早上,我們出門看時,到處都是泥濘,小股暗流還在地表穿插,陽光下的水麵有各種鋸齒狀的斜紋,隻有海龜留下的路滴水不進,我們沿著這條路走,才不會有泥漿灌進鞋裏,大家都擠上了這條路。由於路窄,人們走對麵時,避讓不及撞在一起是常事。後來,人們個個練成了空翻的功夫,空心跟頭能躍入高空,迎麵來了人,使一個空心跟頭就從對方頭頂上飛過,落地時悄無聲息,輕鬆避過了迎麵來人,方才還是麵對麵,電光石火的一瞬變成了背對背。當然,我也見到過兩個身手矯健的人不幸相遇。他們竟然同時淩空飛起,因躲避不及在半空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響,兩個人尖叫著朝不同的方向分開,就像兩簇突然出現的球形閃電,你知道,這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就連當時相撞的人都忘記了,而我作為一個毫不相幹的過路人,卻還記在心裏,當做天大的秘密。以後的許多年,這條路成了半島的主幹道,橫穿了整個半島,平日裏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我們把這條路稱作“龜路”。
許多年後,我時常會想到這樣的場景:海龜撲騰著鰭狀的四腿升空時,天地間正連接著無數條密不透風的雨線,它們把雲層中的水吸到地麵。而雨線碰在莽撞飛來的海龜身上,立刻消失了,就像消失在無限的虛空裏。也正是因為海龜破空而去的淩厲的衝撞,所碰到的雨線齊刷刷斷掉了,整條整條落在地上,下再大的雨,雨線的斷口也難續上了,這種事情,我以後沒有見過。
那天的雨從傍晚開始,時緊時慢,叮叮當當下了整整一夜,直到清晨才收場。雨的零星片段以後陸續出現在我的夢裏。我看到海龜飛過的地方留下一片無雨的長廊,深夜裏,一個頭發淩亂的夜歸者在這長廊裏步行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