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序言(2 / 3)

互文性

互文性通常被用來指示兩個或兩個以上文本之間發生的互文關係。散文的互文性指把多個文本材料集用於一個文本,使其互相指涉、互相貢獻意義,形成多元共生,使散文的意義在文本的延展過程中不斷生成,合力實現一個主旨。

在我看來,互文性暗示了它是一種民主而趨向自由的文體。

互文性概念的提出者法國符號學家朱麗婭·克裏斯蒂娃曾提出:“任何作品的本文都像許多行文的鑲嵌品那樣構成的,任何本文都是其他本文的吸收和轉化。”即每個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鏡子,每一文本都是對其他文本的吸收與轉化,它們相互參照,彼此牽連,形成一個潛力無限的開放網絡,以此構成文本過去、現在、將來的巨大開放體係和文學符號學的演變過程。

還有一種互文,是著眼於學科的“互嵌”。美國曆史學家海登·懷特說,曆史隻“是以敘事散文話語為形式的語言結構”。回溯曆史,意義來自哪裏?是史料,還是文本自身?還是隱含在史料與文本之中,以及研究者對語言的配置之中?顯然,曆史學家給出了自己的回答:隻能是後者。隻有在後者之中,人們才能找尋到曆史的真正意義(李宏圖:《曆史研究的“語言轉向”》)。

一方麵是文本本身的修辭互文,另外一方麵是曆史與文本的“對撞生成”,用此觀點比對《獨立文叢》裏的不少篇章,可以發現散文家的“默化”努力是相當高超的。他們沒有繞開文學而厲聲叫喊,他們的散文根性是匿於事物當中的,不是那種風景主義的隨筆,不是那種曆史材料的堆砌,散文的根須將這一切納入到一個生機勃勃的循環氣場之中。建築術語、曆史檔案、小說細節、思想隨筆、戲劇場景,等等,在高密度的隱喻轉化中使這些話語獲得了空前的“自治”。這種“自治”並不等於作家文筆的失控或縱情,而是統攝於散文空間當中的。我們仿佛看見各種文體在圍繞王座而舞蹈,它們在一種慢速、詭異、陡轉、冷意十足的節奏中,既製造了矜持的謎麵,又翻出了血肉的謎底。

正如德裏達認為的那樣,文字的本質就是“延異”,而互文性的文體正是對終極曆史意義達成的“拖延”,是一種在不斷運動中發散的歧義文體。於是,在楊獻平的一些篇章裏,意義已經完全由文體差異構成的程度,文本變化中的每個精心設計的語言場景,都可以由另一語言場景的蛛絲馬跡來予以標誌,內在性受到外在性的影響,謎麵受到另一個謎底的影響,建築格局受到權力者的指令和殺戮的影響,它們既彼此說明,又互設陷阱。因此,包括我對自己的《流沙敘事》《檮杌敘事》的重讀,其實是在尋找曆史,為未來打開的一條通往無限變化的、不穩定的曆險之路。

細節

我注意到這批散文家的近作,他們沒有繞道意識形態的講台朗聲發布結論的習慣。有鑒於此種“結論”多為空話、諛語,可以名之為“大詞寫作”,然而這卻是目前流行的散文模式。

已經成為寫作領域律令的說法是:回到事物本身,通過語言的細節還原生活。問題在於,事物不是陽光下的花可以任意采摘;更在於摧花辣手太多,事物往往曖昧而使自己的特性匿於披光的輪廓之下;重要的還在於,文字對生活的還原就是最高美學嗎?

如果說高維生的一組散文更傾向於對情感細節的呈現,那麼趙宏興的不露聲色則更近於對自然的描摹,80後的盛文強似乎兼而有之,吳佳駿顯示出對細節刻畫的某種癡迷。表麵上看,他們不過是對隱秘事物的描寫,把自己的情感注入事物的天頭和地腳,這一“灌注術”其實已經悄然改變了自然之物的自然構造,朝向文學的曠場而漸次敞開。就是說,文字對生活施展的不僅僅是還原,而是創造和命名。

說出即是照亮。用細節說話,用細節來反證和彰顯事物的特性,使之成為散文獲取給養的不二法門——這同樣涉及一個細節化合、層壘而上的問題。

我想,國畫裏的線條和皴法,一如寫作者對散文細節的金鉤鐵劃。正因為蘊峭拔於豐滿之中,馮其庸在論及陳子莊畫作時不禁感慨萬千:“我敢說沒有一個人可以說得出來石壺山水皴法的名堂,是披麻皴、斧劈皴、荷葉皴還是卷雲皴?都不是。因為石壺的山水根本不是從書本上來的,你要想尋行數墨地尋找他的出處,可以說是枉拋心力,因為他的出處不在於此而在於彼,不在書本而在大自然。”不因襲別人的細節,而且不再蹈襲自己曾使用過的細節;不是照搬自然的一景,而是以自然之景化合出別樣的情致!事情發展至此,細節的威力就是散文的鬥拱。

沒有搭建好鬥拱而匆忙發布“存在”、“在場”奧義的人,不過是危樓上的演說者。更何況他們的高音喇叭五音不全,隻在嘶啞地暴叫。陳子莊所謂的“骨意飄舉,惝恍迷離,豐神內涵,此不易之境也”的骨力之說,與之儼然是膠柱鼓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