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端起酒杯滿飲杯中竹葉青,放下酒杯後說道:“羊宮先生深思熟慮,我等不及,我等不及啊,若是在十六年前我鞥下想通這一點,哪怕我向陛下求個清閑國公做做,也不趟這趟渾水了,進來難,出去也難,這一場場的風波,是真叫人頭疼。”
祁鉞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感歎道:“乾國立國前一夜,我曾在書房與陛下談過此事,我的意見是,顧老弟可以封爵甚至可以封國共,但絕不可拜相,一旦拜相,大乾前十年確實可以飛速發展,但是十年後,顧老弟,當如同放在火上烤一樣。可惜,陛下卻隻回了我三個字:勿複言。”
顧淮點點頭,道:“預料之中,咱們這個陛下雖說現在穩重如山,但是在逐鹿之戰中,也是一個兵出險招的性子,而立國之初,他又是意氣風發的時候,怎麼會認為,將來馴服不了我呢?可惜十六年過去,我卻越來越讓陛下擔憂,再者說,不但我成了權傾天下的顧相,連我的兒子,也在朝廷一直插不進手的西涼軍做起了衛將軍,這怎麼能不讓陛下擔心?”
祁鉞連續低笑數聲,這才慢慢說道:“立國以前,大乾武有蕭瑀,文有顧淮,你們二人,可堪是風頭一時無兩,多少女子愛慕你們兩個人,多少少年做夢都想成為你們兩個人。蕭瑀死了,所以他現在在大乾地位超凡脫俗,得萬民敬仰,每逢清明忌日,陛下親自率文武百官升幡吊唁,隻有死了的功臣,才是好的功臣,顧淮,你為何不死?你怎能不死?”
盲武士眼上蒙著一塊黑巾,他朝顧淮彎腰施禮,臉上的黑巾隨風飄揚在風中,他的嗓音低沉,卻渾厚有力,傳遍整個竹海:“請,顧相赴死!”
“請,顧相赴死!”
竹海中傳出連綿不絕的聲音。
不知從哪裏埋伏的數百黑衣人驟然浮現,手裏俱是標準西涼刀,以顧淮為中心,把他如鐵桶一般包圍了個水泄不通。
祁鉞放下酒杯,挺直上身向顧淮一拜,鄭重道:“黃泉路上,請慢走,不出三年,祁某人定當下去與顧老弟,再飲竹葉青。”
祁鉞抬手,黑衣人慢慢向中間推進。
盲武士緩緩推出青銅劍,麵朝顧淮。
老許吐掉嘴裏已經被嚼爛了的那片竹葉,輕輕一拍刀鞘,兩口金背大刀落入手中。
顧淮笑了笑,竹林裏有些冷,所以他抄起了雙手:“祁祭酒果然是了解我啊,深知隻有顧某來見你之時,才會不帶侍從。五十多年從不失信於人的清譽,就這樣用在了關鍵時刻。顧某佩服之至啊。”
說完這段話,黑衣人已經向前推進了一半距離,手裏雪亮刀鋒上的殺氣,已經籠罩了整片竹海。
顧淮毫不緊張,繼續笑道:“祁祭酒算我,確實沒算錯,可惜你不要忘了,我有兩個兒子,我本來此次出行,是不會帶一兵一卒的,但煙兒不同意,他說現在這關鍵時刻,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祁鉞皺眉,旋即冷笑:“顧煙此刻應在長安城中審問昨夜襲擊顧府的刺客,顧府與軍器司旁都有我的暗哨盯著,並未有大規模士卒調動,莫非,顧相還能,撒豆成兵?”
顧淮笑容可掬,“祁祭酒怎麼忘了,前些日子,有一人曾經到我府上去過。”
一口普普通通鐵劍,從高空尖嘯飛下,落到竹林中央後,以鐵劍為圓心,濺射出一圈竹葉,逼退一大半黑衣人。
一名褐色粗衣外衫俠客從天而降,單腳立於鐵劍之上,眼眉如刀目光似劍:“淩霄侯在此,誰來領死?”
數十名同樣裝扮的劍客從更外圍浮現,整齊劃一地黑色絲巾捂住口鼻,默不作聲地掩殺過來。
盲武士瞬間一劍刺出,卻被早有準備的老許一刀逼退三丈。
顧淮站起身,拍打了下身上的灰塵,邊向往走去邊對祁鉞說道:“或許回去,我得和煙兒喝一頓大酒,感謝一下我這個兒子。”
祁鉞麵無表情,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