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我的身邊出現了非常典型的一例,就是本文的主角——楊柳青曆 史上著名的畫鄉“南鄉三十六村”,突然之間成了城鎮化的目標。數月之內, 這些畫鄉所有原住民都要搬出。生活了數百年的家園連同田疇水窪,將被推得 一馬平川,連祖墳也要遷走。昔時這一片“家家能點染,戶戶善丹青”的神奇 的畫鄉,將永遠不複存在。它失去的不僅是最後的文化生態,連記憶也將無處 可尋。
我們剛剛結束了為期九年的中國木版年畫的搶救、挖掘、整理和重點保護 的工作,才要喘一口氣,緩一口氣,但轉眼間它們再陷危機,而且遠比十年前 嚴重得多,緊迫得多。十年前是瀕危,這一次是覆滅。
我說過,積極的應對永遠是當代文化人的行動姿態。我決定把它作為“個 案”,作為城鎮化帶給民間文化遺產新一輪破壞的範例,進行檔案化的記錄。 同時,重新使用十五年前在天津老城和估衣街大舉拆遷之前所采用過的方式, 即緊急搶救性的調查與存錄。這一次還要加入多年來文化搶救積累的經驗,動 用“視覺人類學”和“口述史”的方法,對南鄉三十六村兩個重點對象——宮 莊子的缸魚藝人王學勤和南趙莊義成永畫店進行最後一次文化打撈。我把這種 搶在它消失之前進行的針對性極強的文化搶救稱之為:臨終搶救。
我們迅速深入村莊,兵分三路:研究人員去做傳承人與村民的口述挖掘; 攝影人員用鏡頭尋找與收集一切有價值的信息,並記錄下這些畫鄉消失前視覺 的全過程;博物館工作人員則去整體搬遷年畫藝人王學勤特有的農耕時代的原 生態的畫室。
通過這兩三個月緊張的工作,基本完成了既定的目標。我們已擁有一份關 於南趙莊義成永畫店較為詳盡的材料。這些材料有血有肉填補了楊柳青畫店史 的空白;而在宮莊子一份古代契約書上發現的能夠見證該地畫業明確的曆史紀 年,應是此次“臨終搶救”重要的文獻性收獲。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我們親曆 了中國城鎮化背景下農耕文化所麵臨的斷裂性破壞的嚴峻的現實。麵對它,我 們在冷靜地思考——將采用何種方法使我們一直為之努力來保證文化傳承的工 作繼續下去。
應該說,這是我們麵對迎麵撲來的城鎮化浪潮第一次緊急的出動。這不是 被動和無奈之舉,而是一種積極的應對。對於曆史生命,如果你不能延續它, 你一定要記錄它。因為,曆史是養育今天的文明之母。如果我們沒了曆史文明 ——我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