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勃洛克(俄國)(2 / 2)

我顫抖了一下,但沒有作聲。

他繼續冷淡地說:

“我受的教育太過分,甚至都不明白這樣繼續下去是不行的,也不明白資產階級必將被消滅。但是如果社會主義得以實現,我們隻有死路一條:至今我們沒有錢的概念;我們一切都有保障,完全不適應靠勞動來獲取什麼。我們全是麻醉劑癮者,吸鴉片者;我們的婦女都是些患淫狂的女人。我們是少數,但我們至今在青年中發號施令:我們嘲笑那些對社會主義、工作、革命感興趣的人。我們把全部精力用在詩上;近五年來我沒有放過一本集子。我們熟悉並能背誦所有詩人的詩篇——索洛古勃、巴爾蒙特、伊戈爾·謝韋裏亞寧、馬雅可夫斯基,但這一切已經索然無味;一切已然結束;現在看來時髦的將是愛倫堡。”

年輕人開始背誦同時代詩人的一些詩篇。刮著強勁的風,天氣嚴寒,一盞燈也沒有。我感到冷,加快了步子,他同樣加速,頂風疾行中他還是平和地朗讀相互毫無關連的詩篇,除卻那個可怕的、使心靈空虛的時代,這些詩都是在那個時代創作的。

“難道你們除了詩對什麼也不感興趣?”終於我幾乎下意識地問。

年輕人像回聲一樣回答道:

“除了詩,我們對什麼也不感興趣。要知道我們是些無聊的人,完全無聊透頂的人。”

我可以回答他,如果他們全是無聊的,那麼並非所有詩都是無聊的;但我不能這麼回答,因為在他的話語背後有著無疑的真誠和某種自己的真理。

突然他說:

“今天我無處過夜。”

他頭一次說“我”,而不是“我們”;但我累極了,因為嚴寒和他的話而冷得可怕,我閃過一個念頭,他有很大的住宅且很富有,沒有足夠的勇氣請他到自己家裏去過夜。這在我看來並不好,我感到自己很對不起他。但是,明天一早有許多事情和想法在等待著我,我害怕看這口又窄又駭人的井會看得出神……我怕紈絝子弟的生活……

年輕人仿佛立刻對我的疏遠作出反應:

“你們的過錯就在於我們是那種人。”

“誰——我們?”

“你們,同時代詩人。是你們毒害了我們。我們乞求麵包,而你們給我們的是石塊。”

我不能自衛,也不想;並且——沒有能力。我們互相道別——兩個陌生人,一如相遇時那樣。

那麼,他是二十世紀俄羅斯的紈絝子弟!他那十分強烈的感情一度曾由於小部分拜倫精神的火花而被點燃起來;在整個驚慌不安的上個世紀,這種激情在各種各樣的布雷默們的身上陰燃著,突然間它就旺了起來,並燎焦了有翼的翅膀:愛倫·坡、波德萊爾、王爾德;它身上有著極大的誘感——“反市儈作風”的誘惑;是的,它燒毀了“仁愛”、“進步”、“人道”荒原上的某種東西;但它在燒毀某種東西的同時,也越過禁線,迅速蔓延。它從“披著哈羅德外衣的莫斯科人”開始向我們延伸,在把貴族花園裏的百年槭樹和橡樹變成官僚製度那粉腐鬆軟的木材的同時,把根烤幹。風刮著,在曾經聳立著官僚製度的地方如今是一大堆垃圾、碎木片和枯枝。但是,火並沒有止息,它繼續前進,並開始烤幹我們青年一代的根。

而在工人和農民中間,也已經可以遇見自己年輕的紈絝子弟。這很令人憂慮。這裏同樣也有某種報應。

一九一八年五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