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立節 11-17(1 / 3)

士君子之有勇而果於行者,不以立節行誼,而以妄死非名,豈不痛哉!士有殺身以成仁,觸害以立義,倚於節理而不議死地;故能身死名流於來世,非有勇斷,孰能行之?子路曰:“不能勤苦,不能恬貧窮,不能輕死亡;而曰我能行義,吾不信也。”昔者申包胥立於秦庭,七日七夜喪不絕聲,遂以存楚,不能勤苦,安能行此!曾子布衣縕袍未得完,糟糠之食,藜藿之羹未得飽,義不合則辭上卿,不恬貧窮,安能行此!比幹將死而諫逾忠,伯夷叔齊餓死於首陽山而誌逾彰,不輕死亡,安能行此!故夫士欲立義行道,毋論難易而後能行之;立身著名,無顧利害而後能成之。詩曰:“彼其之子,碩大且篤。”非良篤修激之君子,其誰能行之哉?王子比幹殺身以作其忠,伯夷叔齊殺身以成其廉,此三子者,皆天下之通士也,豈不愛其身哉?以為夫義之不立,名之不著是士之恥也,故殺身以遂其行。因此觀之,卑賤貧窮,非士之恥也。夫士之所恥者,天下舉忠而士不與焉,舉信而士不與焉,舉廉而士不與焉;三者在乎身,名傳於後世,與日月並而不息,雖無道之世不能汙焉。然則非好死而惡生也,非惡富貴而樂貧賤也,由其道,遵其理,尊貴及己,士不辭也。孔子曰:“富而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富而不可求,從吾所好。”大聖之操也。詩雲:“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言不失己也;能不失己,然後可與濟難矣,此士君子之所以越眾也。

楚伐陳,陳西門燔,因使其降民修之,孔子過之,不軾,子路曰:“禮過三人則下車,過二人則軾;今陳修門者人數眾矣,夫子何為不軾?”孔子曰:“丘聞之,國亡而不知,不智;知而不爭,不忠;忠而不死,不廉;今陳修門者不行一於此,丘故不為軾也。”

孔子見齊景公,景公致廩丘以為養,孔子辭不受,出謂弟子曰:“吾聞君子當功以受祿,今說景公,景公未之行而賜我廩丘,其不知丘亦甚矣!”遂辭而行。曾子衣弊衣以耕,魯君使人往致邑焉,曰:“請以此修衣。”曾子不受,反複往,又不受,使者曰:“先生非求於人,人則獻之,奚為不受?”曾子曰:“臣聞之,受人者畏人,予人者驕人;縱子有賜不我驕也,我能勿畏乎?”終不受。孔子聞之曰:“參之言,足以全其節也。”子思居於衛,縕袍無表,二旬而九食,田子方聞之,使人遺狐白之裘,恐其不受,因謂之曰:“吾假人,遂忘之;吾與人也,如棄之。”子思辭而不受,子方曰:“我有子無,何故不受?”子思曰:“急聞之,妄與不如棄物於溝壑,急雖貧也,不忍以身為溝壑,是以不敢當也。”

宋襄公茲父為桓公太子,桓公有後妻子,曰公子目夷,公愛之,茲父為公愛之也。欲立之,請於公曰:“請使目夷立,臣為之相以佐之。”公曰:“何故也?”對曰:“臣之舅在衛,愛臣,若終立則不可以往,絕跡於衛,是背母也。且臣自知不足以處目夷之上。”公不許,強以請公,公許之,將立公子目夷,目夷辭曰:“兄立而弟在下,是其義也;今弟立而兄在下,不義也;不義而使目夷為之,目夷將逃。”乃逃之衛,茲父從之。三年,桓公有疾,使人召茲父,若不來,是使我以憂死也,茲父乃反,公複立之以為太子,然後目夷歸也。

晉驪姬譖太子申生於獻公,獻公將殺之,公子重耳謂申生曰:“為此者非子之罪也,子胡不進辭,辭之必免於罪。”申生曰:“不可,我辭之,驪姬必有罪矣,吾君老矣,微驪姬寢不安席,食不甘味,如何使吾君以恨終哉!”重耳曰:“不辭則不若速去矣。”申生曰:“不可,去而免於此,是惡吾君也;夫彰父之過而取美諸侯,孰肯納之?入困於宗,出困於逃,是重吾惡也。吾聞之,忠不暴君,智不重惡,勇不逃死,如是者,吾以身當之。”遂伏劍死。君子聞之曰:“天命矣夫世子!”詩曰:“萋兮斐兮,成是貝錦。彼譖人者,亦已太甚!”

晉獻公之時,有士焉,曰狐突,傅太子申生,公立驪姬為夫人,而國多憂,狐突稱疾不出。六年,獻公以譖誅太子,太子將死,使人謂狐突曰:“吾君老矣,國家多難,傅一出以輔吾君,申生受賜以死不恨。”再拜稽首而死。狐突乃複事獻公,三年,獻公卒,狐突辭於諸大夫曰:“突受太子之詔,今事終矣,與其久生亂世也,不若死而報太子。”乃歸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