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後記(1)(1 / 2)

母親的天空

呂永林

小時候在內蒙古農村,家是一處挺大的屋院,正房、偏房住人,院裏涼房、穀倉、車庫、雞窩、豬圈、羊圈、騾子圈齊備,緊挨著院子的,是兩處柴禾圐圙,堆著麥秸垛和葵花稈兒,那裏是各種小動物和兒童的樂園。春夏秋冬,每當早晚晨昏,院子裏總是充滿著各種聲音、各種氣息、各種動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們喜愛的那棵沙棗樹,給圈到了羊圈裏,沒法開門或進院就見到。

挨著穀倉和雞窩,有一口手動的壓水井,天氣好的時候,它就成了整個院子的中心。一家人經常圍著它飲牲口,洗衣服,做事情。每當這時候,院子裏肯定會飛起大姐、二姐和哥的歌聲,鄉間少年的歌,多半是從磁帶裏學來的,“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哦,大風從坡上刮過”,“我的熱情好像一把火,燃燒了整個沙漠”……

母親一出來,大大小小的動物就會往她身邊湊,各種聲音連成一片,貓和狗跑得最快,公雞們扇著翅膀,母雞領著雞崽兒,小羊跟著大羊,隻有豬和騾子沒放出來,一聽見動靜,使勁叫喚。母親不慌不忙的,先是給羊抱草,再給雞兒撒食,然後喂豬,最後給騾子上料,貓和狗一直跟著。院子正中央,有一根斜穿東南西北的粗鐵絲高高掛著,上麵晾著洗好的衣服,衣服上盛滿陽光和風,記憶中的河套平原,雲白天藍,大地安適。那是母親的世界,是眾生的舞台,也是單一而憂苦的歲月所寄。

最終,我們姊弟幾個都像院子裏的歌聲一樣飛走了,先是大姐到了套海鎮的一家集體單位上班,而後是哥和二姐去五原、臨河念技校。這期間,父親也在套海鎮與三伯父合開了一個小小的木材加工廠,生意時好時壞,人卻離不開,隻有地裏最忙的時候,才可能回家幾天。

我念高中的時候,在我們的不住勸說下,母親也終於告別了農村的家園屋院,全家人得以在套海鎮團圓。搬到鎮上後,母親的天地其實是越來越小了,她所能擁有的,不過是一個開在家裏的兩三米長的玻璃櫃台,給周圍鄰居和過路人賣點日用品,剩下的,大概就是永遠也忙不完的灶台了。生意從開始就平平淡淡,一如寂靜幽暗的生活,然而母親總是把櫃台擦得幹幹淨淨,就像家裏的所有物件那樣。讓身邊的一切都閃閃發亮,是母親的生活愛好。但是城市沒有預留屬於母親的天空,也沒有預留屬於她的土地。那個曾經在雪地裏騎過駱駝的小姑娘,並不知道自己未來的路將通向哪裏。

人世的艱難每每喜歡相約而至。母親“進城”兩年後,那間木材加工廠就倒閉了,父親年逾半百,卻不得不天天蹬三輪車,給鎮上的飯店送醋、醬油。再往後,二姐畢業工作沒多久,就遭遇下崗,接著是嫂子下崗,哥下崗,大姐夫去世……歲月輕輕晃一晃膀子,十幾年過去,刀光劍影密織其內,揮出無數人的悲歡離合、得失進退,也刻下了母親的悲傷與衰老。平凡生命的靜默之聲,又有幾個人會側耳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