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慢慢抬起頭,一雙黑漆漆的眸子顫顫巍巍看向太後,那眸子裏藏著千言萬語,開口時,已有淚光湧動:“親爸爸,兒子不孝,不能親手侍奉您。”
太後微有所動,但語氣仍是毅然決然:“有這份兒心就行了,你身子也弱,還是多照顧自己吧。得了,若是沒有別的事兒就跪安吧”。
大公主一旁看著心急,皇上都已然這樣了,太後不如趁此機會,與皇上和好。不說別的,就看皇上現在這一副垂垂待斃的樣子,那些執著了十多年的憤恨,也該煙消雲散了。
可惜,太後不為所動。
皇上再行禮,顫巍巍站起身:“兒子不打擾親爸爸休息了。”
太後擺手。
皇上退了出去,他一直低著頭,寬大的衣袍籠在羸弱的身子上,蕭瑟地令人心疼。定如亦不敢抬頭,隻能怔怔望著地上那飄然晃動的影子漸漸散去。
定如捧著熏爐出來,大公主拉住她的手:“你不是在皇上身邊伺候過嗎?還不趕緊給皇上縫件袍子?!”說完,大公主“唉”得長歎了口氣。
定如不敢,低頭捧著熏爐不動。
大公主氣憤道:“你隻管去,就說是我讓去的!皇上是大清的皇上,這些個奴才不要臉麵,我還要臉麵呢!你趕緊去,現在就去!”
……
青石鋪就的永巷,一個人走起來是這樣的寒涼。這是定如在宮中過的第二個冬了,她還記得容郡主在湖邊跳舞,皇上卻氣自己穿得少,一直甩臉子的執拗。那時候一直想著要與皇上在宮中受苦,卻沒想到即便是苦,想嚐也嚐不到頭。
皇上的命真是好苦,上天從沒厚待過他一分……想到這兒,定如心酸地歎了口氣,可又旋即澎湃起來,可再苦再恨,皇上亦是倔強,也從沒低頭半寸!他是個勇敢的人,寧願選擇苦難,也絕不與卑鄙為伍。
轉過神武門,瀛台的紅牆正在眼前。這邊浮橋收了起來,守橋的侍衛看了她一眼:“可有旨意?”
定如從袖袋中拿出大公主的令牌。在宮中,大公主的地位僅次於太後。侍衛看了看,也沒多說,便放了浮橋讓她過去。
一級一級走上台階,往事曆曆在目,猶似昨日,可心緒已經滄桑難平。
諾大的瀛台依舊安靜空虛,太監們隻顧著偷懶,早就不知去向。小祿子嗜賭如命,才不會安生留下來伺候。
涵元殿外,簾子上的銅鈴依舊掛著,隻不過絡子已經陳舊,成色枯槁地墜著。
殿裏安靜極了,定如顫抖伸手,輕輕撥動了三下銅鈴,三下之後,又是三下。
轉眼間,簾子“呼”得打開,皇上隻穿著夾袍,驚然站在門內。
四目相對,定如滿眼是淚。她忘記了行禮,咬著嘴唇,顫顫伸手撫住皇上麵頰。
皇上猛然伸手,將她一臂攬入懷中,哽咽著喃喃喚道:“定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