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漸漸爬上了北苑的後山。綿綿的陽光細密地灑滿了整個瀛台,連同湖麵都被暈成了金黃。從浮橋到涵元殿外,兩排皇家侍衛一字排開,瞪著空洞麻木的眼睛懶懶注視著麵前的沉寂。風悄悄鼓動著拾級而上的雜草,搖晃成這死氣沉沉中唯一的一線自由。
突然間,涵元殿的門簾被掀了起來。一個小太監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在一位老公公的耳邊低語了一聲:“來了!”
寇公公回身看向他倆,眼神中帶著些慍怒。這瀛台和涵元殿從未如此熱鬧過,無論廳廊還是殿內,裏裏外外都站滿了侍衛、太監。他們賊眉鼠眼,心懷鬼胎,青灰色的鞋底在石台階上發出低沉慌亂的沙沙聲,毫無顧忌的打擾著僵直躺在病榻中的皇上。
片刻,門簾外傳來報奏的聲音。
“皇上,洋大夫多德福到了。”
寇公公點了點頭,示意可以進來。
門簾掀起,一位穿著筆挺西裝,帶著一個精致小皮箱的洋人走了進來。他抬眼略微打量,神色便是一愣。這屋子狹小陰冷,布局陳設幾乎是簡陋,與其他宮室的華麗精美截然相反,就連他曾經去過的京城大戶也比這兒氣派多了!若不是如此興師動眾,他都不敢相信這是來給大清帝國的皇帝陛下看病!
隨行的翻譯帶著法國醫生多德福進入暖閣。狹小的暖閣裏站著五個太監,而且窗戶緊閉,空氣窒悶、光線昏暗。他下意識皺了皺鼻子,對翻譯說道:“請把窗戶打開”。
翻譯如實轉告,站在窗下的老太監極為不情願:“奴才沒領這樣的旨意,若是萬歲爺著了風寒怎麼辦?”
多德福皺眉,表情帶著莫名其妙的慍怒。這一路走來,他哪兒是進宮看病,分明就像囚徒一樣到處被人探頭探腦地跟著、盯著。他聳著肩膀,鄙夷嘲笑著。
翻譯低著頭,神情緊張。
寇公公歎了口氣:“把窗子打開!若是著了風寒,也是洋大夫擔著!”
老太監這才翻著白眼將窗戶推開一個縫。
多德福這才走向明黃色帳子圍住的禦榻。中國人一直都有把床榻圍起來的習慣,雖然這極不利於通風,但是多德福已經習慣了這種東方的神秘。
看著重重疊疊的黃賬,多德福心裏泛起了緊張,這位被演繹成各種形象的皇帝馬上就要出現在自己麵前。他記得進宮前,法國公使的夫人曾說,皇帝陛下是樣貌極為精致的男子,有一雙羞怯卻睿智的大眼睛,還說皇帝陛下極有修養,行為舉止得體又高貴,稱得上是大清最文明優雅的男人。
可是,現在帳子裏卻沒有一點動靜,甚至連呼吸聲都輕淺的聽不到。
床榻邊,寇公公將紗帳撩了起來。多德福立時驚愣住。床上平躺著一個人,麵色蒼白、瘦弱不堪,若不是他胸口在略微的起伏,多德福甚至認為躺在床上的是一具早就沒了活氣兒的僵屍!
皇上沒有睜眼,毫無動靜的躺著。
多德福輕輕吸了口氣,伸手到皇上胸口,就要解襟扣。
“大膽!”滿屋子的老太監立即驚叫起來。
多德福嚇了一跳,可他手中不停,輕輕將皇上的衣服往兩邊拉了拉。他這才發現皇上身下的褥子居然落著細小的補丁。皇上的胸膛坦露了出來,根根肋骨驚心怵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