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和園。
當年皇上親題匾額時,定然沒有想到,這座風景秀麗的大院子竟然是自己最不願想起的地方。
親政之後,太後把持朝政不放,皇上為了討好太後,不惜動員海軍軍費,大肆營建,將杭州西湖的湖光山色、亭台風景搬到院內,供太後欣賞玩樂。戊戌年,皇上連赴頤和園十二次,在仁壽殿召見維新人士,籌劃變法。庚子拳亂,八國聯軍進北京,太後和皇上倉皇從紫禁城逃出,經頤和園奔往山西。
這院子皇上雖然厭棄,可太後卻是極為喜歡,正月十五的宴請就要在頤和園聽鸝館舉行。
內務府早先好幾天就開始布置,正月十四中午吃了午飯,太後帶著皇上、皇後、瑾妃還有其他宮眷往頤和園去。女眷們照例是先是出宮坐馬車到萬壽寺,然後登船到如意門碼頭。一路上走走停停、吃吃笑笑,愜意得很。
皇上可沒有這福氣,他必須馬不停蹄地先太後一步趕到,換好衣服,收拾停當,視察宮監,再帶著先到的官員親貴恭恭敬敬地在如意門迎候。
因為這次宴請的是外國公使,他們對宮廷內監製度十分垢弊,所以太後要求各宮盡量帶宮女伺候。定如是禦前唯一的宮女,這才有幸隨駕,同皇後身邊的瑞嬤嬤一起乘船前往。
這是她入宮以來第一次出宮。她家本就住在火器營,出萬壽寺向北走十裏藍靛廠便是,離頤和園很近。小時候常在頤和園附近玩耍,也曾和妹妹爬在河邊偷偷張望遊幸頤和園的皇家船隊,想象著太後、皇上、皇後和妃子的模樣。聽說皇上是個極為俊俏的美男子,舉手投足都是瀟灑氣派,還聽說皇上身邊常做男子打扮的珍主子也是個天上有地下無的標致人物,他倆常常立在船頭,手拉著手,相依相伴。
命運真是無常,誰能想到自己竟然到了禦前?!想到皇上,定如忍不住飄起一絲綿綿笑意。皇上的確是個俊美的男子,她雖沒見過他意氣奮發,可長久的孤寂悲苦卻賦予了他更為深刻的隱忍。雖然他總是低著頭,少言寡語,很少與人對視,但那又黑又大的眸子卻從不缺乏睿智和與命運相爭的堅定。皇上才是這世間最值得尊敬的男子!
船隊慢慢駛過火器營,在如意門碼頭停下。因為太後的鳳船隨後即到,大家慌慌張張趕緊上岸。定如被擠在最後,上岸時,停船的侍衛已然有些著急,船槳一動,定如就是一個踉蹌。此時,一隻手穩穩抬住了她的胳膊,傅岩的聲音響起:“小心!”
定如趕緊退後一步,倉促行禮。
傅岩看著她,眸中滿是酸澀,他想跟她說幾句話,可定如行禮便走,沒留片刻機會。傅岩心中如針紮一般,他是為了她才進宮,整日心心念念地想著她掛著她,可她卻處處躲著怕著自己。最讓他忍受不了的是定如看他不再有從前的親切,而是蒼白刻意。
玉瀾堂裏,皇上正要剃頭修麵。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監穿著青衣,跪在地上磕頭。皇上仿佛是累了,閉眼靠在椅子裏。寇公公點了點頭,老太監站起身,請出剃刀。他身邊兒,一圈兒的黃衫侍衛眼睛不眨地盯著,老太監大氣不敢出,隻管操刀。剃完頭後,好要刮臉,可皇上已經膩煩,擺手道:“不用刮了,跪安吧!”
老太監嚇了一跳,趕緊看向寇公公。寇公公心中暗自叫苦,皇上一到玉瀾堂就不自在,加上剛才載濤不知跟皇上說了什麼,皇上聽了之後,神情就更加不悅。